静水恒流

　　偷偷喜欢你，为什么你就是看不见呢。
　　小女人黏糊过甚，老天都看不过眼，于是我想你了这句话，是偶尔还是常态？

　　邹乐乐想起了什么呢，都是些模模糊糊的碎片。
　　比如出租车上的嚎叫，“我就只敢偷偷喜欢你，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比如抱着马桶吐得胆汁都快出来。
　　比如在洗面池漱口的时候把水洒得身旁人一身都是。
　　又比如一摊烂泥的坐在地上哭闹，“我妈给我的限期到了，怎么就到了呢，为什么女人要过三十岁，为什么不结婚的就要逼着去相亲，我不想去，救救我……”
　　每一个片段，都让她无颜见人，还不论醉酒后各种絮絮叨叨，她把自己的隐秘兜了个底朝天，可要是听去这些话的不是郭子恒呢，有一种恐惧的后怕撅住了她，因为她知道不管换作是谁，都不可能如此自若的对她说，我可以帮你。
　　“那现在，记起来了吧？”
　　郭子恒一边问，一边催促乐乐再喝两口米浆。
　　“差不多吧。”
　　“乐姐，你这样太危险了。对朋友也不要这么不设防，何况是公司同事呢。”
　　“我知道了。”乐乐的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你妈妈给你压力这么大，虽然说家事外人插不上手，要是影响工作了，你还是得说出来，大家能帮多少帮多少。我前段时间跟庄静正张罗着开月老庙呢，你要不要我也帮帮你？”
　　“月老庙？”
　　“开玩笑的，就是老替朋友操心这些事。”
　　“可是你刚才就说了，要是我记得，你可以帮我。”
　　“哦，我不说这话，你就记不得了？”
　　“你是为了诈我的？”
　　“当然不是，我诈你有什么好处呢。这么尴尬的事情，当然是大家都当做没发生过的好。”
　　“那你想，怎么帮我？”
　　郭子恒望进对方的眼睛，那里面，闪耀着期盼的光泽，“乐姐，你妈妈怎么逼你的，我怎么感觉，你都快要被逼到孤注一掷了，你就不怕我只是随便说说？”
　　“郭子恒，你不是那种人。”
　　“你真的相信我可以帮你？”
　　乐乐低头继续转着杯子，“我希望。就像你说的，三年了，我也想给自己一条出路，我就是想要条活路而已，小郭。”
　　“那你觉得，你跟庄静比会怎么样？”
　　乐乐冷眼挑了他一下，仿佛在说，你在开什么玩笑。
　　郭子恒不介意的略去她的逼视，“排除她偶然做了直播成功了，成为了你们的老板，单从个人工作能力上来讲，你并不比她差。从长相来说，没几个人能长成庄静那张脸，那么作为大多数中的一个，哪怕在陌生人的眼里，你都是耐看的。从脾气、性格、情商、智商多个维度来说，你跟她比都没有大的落差，你做你自己很成功，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你也与谁都能相处融洽，还有一点，你和庄静还挺像，太能沉得住气，三年了，谁也不知道你的秘密，你是怎么做到日复一日不露一点痕迹又能保持真心的？”
　　“你拿我跟庄静比了，然后呢。”
　　“然后，我帮你。虽然不保证成，但几率还可以。你就跟你妈说，你不用相亲了，你有在相处的人。你把他的信息摆给你妈看，如果你妈不信你，需要再进一步，你就带人去给她看。”
　　乐乐觉得郭子恒在说天方夜谭，“我带谁去给她看呢？”
　　“带你想带的人，把你昨天晚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给他听，求他帮忙。”
　　“他凭什么要帮我？”
　　“他拒绝你，你就缠到他答应为止，他会答应的。”
　　“郭子恒……”
　　“你连他的床都睡了，他不该对你负点责嘛。”
　　乐乐震惊地站起来，椅子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声，她惊恐地回望，“这不是庄静的……”
　　她忽然顿住了，冷峻的装修风格的确不像是女生的居住场所，她心头的疑惑这下子才算是解开来，可是，怎么会是他的家？
　　她睡了他的床。
　　她慌乱了一阵，拔腿往卧室跑去。
　　郭子恒跟着她过去的时候，见她正把床两边地上的被子捞起来，稍微替她解释了下，“你昨天晚上滚地上了，我怕你半夜掉下来，扔了两床被子以往万一，你不会想着要赔他两床干净被子吧？”
　　郭子恒见她哪怕是内心溃败得不成形，表面还能稳住的样子，眼神里都不自觉带上了两分欣赏。
　　“郭子恒，谢谢。”乐乐一边叠被子，一边把乱成糊的心重新拾起来，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落在了床单上。
　　“乐姐……”郭子恒有些意外，“要不我先出去，你一个人呆会儿。”
　　“不用。”乐乐抱起被子，示意问他放哪里。
　　郭子恒上前打开了衣柜，乐乐视线环绕柜子里一圈，看着眼前一派整洁，默不作声的把两床被子放进去，摞放整齐。
　　在她离开这个房间之前，又深深环视了一圈才转身。
　　“郭子恒，”等他们又回到餐桌两端面对面，乐乐问，“你暗恋过人吗？”
　　被问的人摇了摇头。
　　“你是幸运的，没有最好，不要经历，太难受了。”
　　“可是萧山经历过，他从十八岁进校就喜欢庄静，所以，他会特别理解你的。”
　　“他会理解我，同情我，感同身受，但是不代表他会喜欢我。郭子恒，我比他大两岁。”
　　郭子恒像是听到个笑话，“那有什么关系，这都什么年代了，谁在意？他呢，就是个死心眼，他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去喜欢其他人。我们得告诉他，还有别的可能性。你说的对，他从来就看不到你，可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看到你。别怕成不成，先问自己敢不敢做。”
　　“我……我等不了了，我妈的固执非比常人，她给了时限，30岁就是30岁，我自己没做到的事，她一定会掺和进来的，我现在要么跟我妈妥协，要么，我想为自己，试一次。”
　　“那么长的时间，你就从来没想过开口？哪怕漏点意思也好。”
　　“他喜欢庄静，明眼人都看得见，在你出现之前，我甚至以为，庄静迟早会接受他的。”
　　“乐姐，我就是来救你的，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郭子恒，你觉得我行吗？”
　　“我觉得有机会，毕竟，我比谁都了解他。”
　　乐乐轻轻闭上眼睛，两颗晶莹的珠子从睫毛下端垂下来，她的脑海里，还回荡着郭子恒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之后，她醉醺醺的带着哭意带着绝望的那句话，“付萧山，我喜欢你三年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看到我呢。”

　　郭子恒开车和乐乐一起去上班，把乐乐送到电梯入口的时候，郭子恒说，“乐姐，今天和昨天没有什么不一样，没有人听到你说了什么，而且我从来就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既然决定了，你就往前走，我说了，我会帮你的。”
　　邹乐乐感激地笑了，轻轻推开车么走下去，淡淡的一声谢谢飘散在风中。
　　郭子恒刚换了行车档准备去停车，田阿姨，他妈妈的合伙人电话进来了，挂了电话，他手忙脚乱把身份证翻出来，把车往停车场一甩，打了车就急往高铁站冲。
　　“阿姨手受伤了？那那你一个人行不行，要不要找人来帮忙？”
　　正在跟付萧山谈事情的庄静接到郭子恒电话一下子就站起来，其实已经看不到他的人了，还是不自主走过窗边往外看。
　　“还在医院，田阿姨也不好随便说，我先过去看看，你别担心，我随时给你电话。还有，萧山在你旁边吗？”
　　庄静眼珠子转了圈，连“在”字也没说，就轻轻嗯了声。
　　于是郭子恒飞快的跟她解释了几句，“听着，昨天晚上的事是这样的，乐姐喜欢萧山，很喜欢，从进公司开始，她现在家里压力太大，非得让她相亲结婚，我鼓励她试试，我想帮帮她，也帮帮萧山。”
　　庄静还在冲击里半天没缓过来，乐乐是萧山招的，三年了，她愣是一丝没看出来，其实她和萧山挺配的，深情又执着。忽然，她想起来，“你看好的那个人，就是她吧？”
　　可是电话对面却在说，“田阿姨电话进来了，我回头跟你说。”
　　看庄静心思深沉的挂了电话，付萧山着急地问，“阿姨怎么了？手怎么受伤了？”
　　“跟工人说事的时候，被机器压了。”
　　付萧山忍不住眉头深锁，这种机器工伤，说大说小，有些后果是惨不忍睹的，他不愿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等他先去医院看看，有问题我下午马上过去。”
　　“嗯。”
　　庄静点点头，一点不客气，对他们几个来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郭子恒这一去，就不再复返。
　　受伤程度对一个老人家来说不算轻，整个手都肿成包子，还有一根指骨骨折，疫情期间不鼓励到医院换药，直接给他们开够了药自己在家换，手指处也被夹板固定，一个月都不许动，好在不用住院，然而，他们刚回家，小区因为出现确诊被封控了，这下，不住院也只能驻家了。
　　当天半夜庄静收工的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炸了，“那你至少14天不能回来？”
　　“也许更久，夹板至少一个月才能取呢。”
　　“不行——我受不了——”
　　庄静的“无理取闹”让郭子恒很受用，“受不了也得受，你是庄静，是八年都熬过的人。”
　　“你好意思？就是因为背时的八年，我现在一天都不得行！”庄静气得吼上了成都话。
　　“行了，大难当前呢，小儿女心思收起来。”
　　“那不是得每天做核酸？”
　　“刚刚暂时通知的是每两天做一次。”
　　“呜……多可怜啊……”
　　郭子恒对异物感反应特别大，上一次做核酸，在一旁干呕了半天，周遭人群一片笑话声，可是看见他眼眶里眼泪的她知道，那是真难受。何况这次居家封闭隔离，不但要做咽拭子，还要做鼻拭子，还要做多次，庄静想想都心疼。
　　“那也没办法了，啊！我现在都想吐。”
　　庄静听了，抱着手机猛亲，“乖乖勇敢，乖乖不怕啊……”
　　郭子恒被她逗得趴在阳台上笑，他老婆，给他全天下，他也不换，江山不换。
　　这一次居家隔离，就没有春节的时候来得舒服了，首先一条，没人做饭，多年前做饭的噩梦又再次席卷而来，提起锅铲的郭子恒抱歉对妈妈说，“妈，得委屈你一个月了。”
　　郭妈妈丁点不在意，“我儿子做的饭，再难吃，我也捧场。郭永璋能熬几年，我还不能熬一个月嘛。”
　　“妈，您贬得可真有水平。”
　　当庄静独守空房感觉熬得辛苦的时候，对郭子恒来说时间是跑得飞快的，先别说一天做两顿饭就要了他的命了，还要给妈妈换药，从打扫清洁到洗衣服，从在社区群里定菜到操心水电气费有没有按时交，一应杂事让人歇不了两口气，更别说每天工作上不停的电话响微信响，这种居家隔离，比上班累十倍好吗。
　　“小区解封倒计时，还有7天。”下午茶时间，庄静躲在办公室朝着郭子恒掰指头数数。
　　“嗯嗯，行程过半，加油。”
　　“可是离你解封还有多久呢？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就趁此多陪陪我妈几天嘛……”
　　“我知道啊，应该的，我也没说不让呀，你人不能回来，还不让人说了？”
　　“好好好，说说说。”
　　“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太小女人形象了？”
　　“你每天在公司要扮大女人形象，到我这儿了还装啊？ ”
　　“那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女朋友小女人一点？”
　　“我哪儿知道，我只喜欢你，你什么样都喜欢。”
　　“嗯，深得朕心。对了，阿姨在忙什么？”
　　“哦，她可忙了，小区群里各种学习班，她忙着充电呢，还好伤的不是右手，不影响她微信聊天。”
　　“大家都这么努力呀，那我也该去努力了。”
　　“庄静！”
　　郭子恒按住庄静想说再见的进度条，她就此收回了要挂断通话的手，“想说什么乖乖？”
　　“我想你了。”
　　然而老天大概是见不得这番黏糊劲，非要给他们稀释一下，两个人方在一起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过了一年，眼下都还有一个关着隔离呢，一盆泼天的稀释剂就上赶着往人身边送。
　　接到顾新民的电话，郭子恒还是颇为意外的，跟他们两父女俩在漠河相遇相聊甚欢，因足球结缘留下了联系方式，之后仅在微信不时聊几句，不外乎都是谈谈比赛，说说业界时事，哪怕是提两句C罗确诊，可是电话是没有过的。
　　这一通电话下来，郭子恒好不容易整理得清晰亮堂的世界，骤然间一片风雨大作，烟雨迷蒙。
　　而林大志点开视频通话之前，没想过会看到一个蔫不拉唧的郭子恒。
　　“这是咋啦？”
　　“狍子，你爸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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