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渡春风

　　陆谌接连照顾三个伤员，忙得不可开交，然而属于锱铢必较幽冥小公子的那根弦里一直紧绷着暗夜营的事。
　　他在脑中慢慢梳理了整个过程，魏夜阑下了重责执事们却支开了他、任平来营找他遇到的暗卫撒了谎、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把消息递进沈墨回耳朵里——以及现在，又是谁，用什么理由，将沈墨回引出了天策府。

　　没错，沈墨回居然真的头硬到敢抗命，趁着陆谌不在，二话不说从天策府飞走了。

　　他走之前那一连串操作，陆谌也从任平和纪大夫嘴里听了多角度版本，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事出有因，但依旧不妨碍他气得大半夜里跑后院劈柴泄愤。

　　人在他天策府，陆主事态度都这么明显了，沈墨回还能上赶着跑掉，陆谌“咕咚咕咚”喝了半锅粥，一抹嘴气势汹汹地也杀回了暗夜营。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值得沈夜主如此挂念，恨不得忤逆掉他陆主事交代的每一个字。

　　然而年轻有为的陆主事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想当然了。

　　暗夜营是什么地方，鱼蛇混杂，群魔乱舞。

　　贺六勇跳帝师派，再也不藏着掖着，明摆就是和主事您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陆谌去找他问什么都能被这个老狐狸四两拨千斤地顶回来，语气恭恭敬敬，态度就是不配合，恨得陆谌出门就踹树。
　　邵楼更是风华绝代，半撩头发香肩微露，优哉游哉、似笑非笑，很赏心悦目，然后一句有用的不说。
　　简辛倒是态度良好，只是嘴太严了，陆谌让他跪多久，他就能跪多久，且一句话也不说，比磐石还无转移。
　　至于和织鱼、朱雀两位的交流，那就更心累了。两位执事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就差反问陆谌“夜主是什么？能吃吗？”了。

　　陆谌接连碰钉子，实在无法，只得偷了刑堂的钥匙去扒牢房。然而他把地牢来来回回扫了三遍还是连个影子都寻不到，结束后颓然地坐在屋顶，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深信不疑——
　　难道沈墨回没回暗夜营？

　　这真的有可能吗？

　　陆谌在屋顶坐了半宿，天亮便强打起精神继续在暗夜营里起起落落寻觅下落。

　　然而三天过去，沈墨回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暗夜营完全查无此人。
　　陆谌确定他连暗夜营飞过的苍蝇都抓着数了个遍、和永久居住权的老鼠们都挨个握过手了，还是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他只能不得不承认，沈墨回居然真的不在暗夜营。

　　陆谌眯眯眼，心里的蹊跷进一步扩大，实在无法，脚一点飞去了皇宫。

　　陆谌和魏夜阑停战三天后，沈昱臻终于又见到了他哥。

　　陆谌进宫从不看时辰，到了乾清殿才意识到已近子时，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就见书房的窗户间还透着微弱的光，隐隐约约可看到一个身影在桌子旁用功。

　　谌眯起眼，打了个响指。

　　一个龙卫跪到他面前：“主上。”

　　“陛下这是什么情况？”陆谌抬了抬下巴示意屋里，单刀直入，语气颇为不善，“都这个时辰了，他还不休息？”
　　兴师问罪意思非常明显，不知怎地，龙卫莫名想念起以前顶在他们前面正面扛雷的冯公公。

　　“回主上……陛下近日……都是宿在正殿的。”

　　又一个不听话的。陆谌蹙起眉头，突然想到另个事：“胡太医最近来过吗？”

　　龙卫顿了下，蛇打七寸，真准。
　　“回主上……属下没见到。”

　　“我有没有说过，这种事要随时汇报？”

　　龙卫心里叫苦不迭，“主上，”暗卫不能不答也不敢说假话，只能硬着头皮道：“主上请赎罪……属下是听令行事。”
　　龙卫打了个哈哈，足够陆谌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陆谌点点头，也不打算再为难下面办事的，抬脚就进去了书房。

　　沈昱臻听到响动，条件反射地先藏起了手上的奏章才抬起头。

　　陆谌站在门口，抱着膀挑挑眉，沈昱臻立刻流露出一个被抓包的尴尬表情，挣扎着站了起来。

　　“哥。”黑曜石眸子里全是乖巧，若不在此时此刻这个夜深人静的环境里，陆谌真想把人拉怀里揉两把。
　　但此时，陆谌只是淡淡“嗯”了声，似笑非笑。

　　“昱臻，今个有什么要自己交代的吗？”

　　沈昱臻心里默数着自己犯得事，越想越忐忑，默默低下头。陆谌在他身上费了这么多心思，自己还这么不听话……沈昱臻脑袋几乎要低到地上。

　　陆谌扯扯嘴角，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在沈昱臻面前：“戒尺。”

　　沈昱臻忙双手捧过戒尺，膝行到陆谌面前高高举起。

　　“不解释？”陆谌没打算狠罚，伸手接过，只是提示地问了句。沈昱臻头摇成拨浪鼓。

　　“对不起，哥，我知道错了。”

　　陆谌点点头。非常好，虚心认错，死不悔改。
　　“裤子脱了。”

　　若冯年在这，又该为自家小陛下抹眼泪了。

　　沈昱臻对陆谌什么态度，旁人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事出有因，他怎么也可能招惹陆谌如此大的不痛快。
　　真的不是他不想听话，只是帝师回来了，每天的功课也回来了。他做不完要挨罚，做不好要挨罚，衣食住行任何一项不如帝师意都要挨罚。

　　在帝师的严苛面前，苦累绝缘，身上的伤都不敢痛了。帝师只要结果，他就只能偷偷压缩休息和吃饭时间努力完成魏夜阑想要的。

　　胡太医也是这样。那个青年学究每次来只会开“静养”的医嘱，沈昱臻怕他去陆谌那告状不敢耍帝王威风，又没办法真的乖乖躺着，只好假装无事发生，不召太医，索性断掉胡圭进言的路。

　　他也想过被陆谌发现怎么办，只能在心里偷偷安慰自己哥最近忙得很，待他发现说不定都已经好了，自欺欺人地不亦乐乎。
　　然而这才几天，就被当场抓包了。沈昱臻沮丧极了，除了陆谌身上令他心颤的低气压，哥要打要罚，都意味着他将完不成今晚的奏章。

　　这些话，沈昱臻不会主动去和陆谌说。大家长陆谌也看不懂孩子们说不出口的话，这条路，任重道远啊。

　　陆谌疾风骤雨地打完二十板子，就压着小皇帝去睡觉。

　　沈昱臻躺在床上才想起来问：“对了，哥，您来还有别的事吗？”

　　“有一件，”陆谌边给他掖着被角边道，“最近……沈暗卫的消息，你有吗？”
　　沈昱臻瞪大了双眼，挣扎着就要起来：“他、他失踪了吗？”
　　陆谌给他摁回去，故作轻松：“就问你看到没，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昱臻赶紧摇头，脸藏在被子里，偷偷露出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墨回哥，不会有事吧。”

　　“放心，”陆谌捏捏他的脸颊，“好歹你是皇上，我是暗夜营主事，我不信有什么能越过咱俩动到他。”
　　话虽这么说，直到沈昱臻昏昏沉沉睡去，陆谌还在思量着这个问题——

　　沈墨回到底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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