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身将妻

　　两人在外院门墙碰巧遇见了郑西亭，相问之下才知，因着这桩案子或牵扯了白家，天子对此颇为关注。白家的背后是三皇子，太子与三皇子不睦人尽皆知，此案太过惨烈，在京中引起不小恐慌，皇家需得拿出态度，天子便拟了旨，由端王协理，京卫所协助。
　　钟雨彦对此一无所知，都督府和端王府如今关系复杂，钟雨彦也不会主动与端王府有任何牵扯。端王既不出面，便是信任大理寺与他，对此，钟雨彦还算心中舒坦。但既然天子横插一脚，想必这白家的确有不少秘密。
　　天子心意难猜，谁都不知他是想让钟雨彦查出白家的猫腻还是查不出。但若仅凭天子的态度就动摇案件本身，钟雨彦觉得这大理寺的职位他还是罢了微妙。
　　郑西亭与钟雨彦说完了话，这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位戴着幕篱的姑娘。郑西亭受托保护证人陈香如，面前的姑娘个头又和陈香如差不多，他下意识觉得钟雨彦又将这位姑娘带出来查案，随口一问：“陈姑娘近来可好？”
　　唐月樱怔了下，犹豫几息，默默垂着脑袋不说话。
　　钟雨彦眉心微蹙，嗓音一冷：“她是我夫人。”
　　郑西亭呆住，慌乱地补救：“原来是小嫂子，抱歉、抱歉。”
　　钟雨彦还想再说什么，唐月樱却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回身望去，唐月樱小幅度地冲他摇了摇头，仍是不说话。隔着白纱，钟雨彦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她的气息和先前在马车上一样低落。外人在场，公务在身，他只能抓住她的手捏了捏，轻声道：“随我进去，若是害怕就说。”
　　直到现在，唐月樱才终于回了他一声“嗯”。
　　郑西亭自知做错了事，心虚地跟在俩人身后，他原本对查案也没什么帮助，今日过来也只是走个形式，代替端王来出个场罢了。
　　刚一踏进外院，唐月樱就皱了皱鼻子。尸体虽都已收殓，但案件疑点颇多，查清之前不能破坏现场，如今又是高温，空气中弥漫着各式混杂在一处的异味，光是闻一会儿就引得人快要干呕。她捂着心口忍了一会儿，好歹是没有真的吐出来。
　　外室的家眷得了传话，一行人出门迎接钟雨彦的到来。大女儿头七未过，全都着一身素白，她们的脸色都不大好，青天白日之下，阳光也未能将脸庞照出红润血色，一行过来，倒像是一排游荡的孤魂野鬼。唐月樱瞧着不适，又朝钟雨彦身后躲了躲。钟雨彦不察，只望向领头的当家主母，略略颔首：“这位夫人，这几日在此，可想明白了？”
　　主母如何能不懂钟雨彦的意思，她们被接来京中，在这死了人的院子一待就是数日，从早到晚担惊受怕，正是这位大理寺的大人给她们施得压。早在大女儿被人抢去做外室时，家里就想同她断了关系，可富商待大女儿又很好，金银首饰大批大批地往外院送去，大女儿用不上那么多，便让丫鬟拿去典当，有不少银子都托人送去接济了母家。拿人钱财手软，母家也知晓这其实是富商的意思，也帮着他做了不少亏心的买卖。一个好端端的官宦人家，落得个给商贾做下手的结果，主母虽不甘愿，可老爷仍在狱中，有太多事要打点，她们正需要钱财。
　　而如今，钟雨彦需要的，也是这富商往来生意的记录。
　　账册捏在自己手里，主母觉得尚有一争的可能，同钟雨彦打起商量：“大人想要记录，我一位内宅夫人自是不能拒绝……只是大人，我家大姑娘含冤而亡，大人一心只为旁的事，实在令人寒心。”
　　唐月樱听罢，也下意识看向钟雨彦。她不觉得钟雨彦是枉顾性命之人，这位夫人说的话委实伤人了些。
　　钟雨彦并不在意，他眸光平静地扫过那位主母，淡淡说道：“本官查案，为的是一个结果，并非为令嫒伸冤。此案若有定数，自是能还令媛公道。若夫人藏匿证据，本官不会逼迫，至于结果需得多久才能查清，本官亦无法断言。”
　　主母心里一慌，颤声道：“大人莫不是要眼见着我家大姑娘枉死？”
　　“夫人如何想，与本官何干？”钟雨彦未再分半点眼神给她，他转身看向唐月樱，语气缓和不少，“若是不适，去东厢歇会儿，那里前日着人收拾过。”
　　唐月樱想了想，她今日是来同钟雨彦长见识的，半途逃跑实在说不过去。方才的恶心感已经渐渐消去，她是真心想看钟雨彦是如何查案的。况且……眼前这位夫人说的话也太过分了些，偏要给钟雨彦扣个帽，若真要求钟雨彦独独为大姑娘伸冤，少说也得拟个状子，一层层递上去才是。
　　“我无妨的，我跟着夫君就好。”出门在外，叫夫君比叫二表哥妥帖些。
　　一旁的主母听罢也愣了下，大概是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带着自家夫人一同查案的，顿时看着钟雨彦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古怪。钟雨彦对此并不在意，也没看出唐月樱实则是在逞强，他点了点头，又转身朝主母身后的某一处看了一眼。
　　被他盯着的人感到毛骨悚然。
　　“既然夫人不愿说，那么今日我便问问管家先生。”
　　主母脸色一变。

　　钟雪茹正在东二所做客，王菡临盆在即，这几日靖珩琐事缠身，便托江元佑同钟雪茹商量着入宫陪王菡说些话。钟雪茹自是乐意，今日已是连着入宫的第四日，御膳房送了乳酪来，钟雪茹蹭着御膳房大厨的手艺，这日子过得与在侯府时有着不同的乐趣。王菡挺着肚子，久坐疲累，紫蓉扶着她上塌，靠着软垫半躺着。钟雪茹坐在桌边，正与御膳房派来的宫女探讨糖糕的做法。
　　听着钟雪茹问如何能将糖糕做的不那么甜时，王菡忍不住轻笑出了声音。
　　“嫂夫人在笑什么？”嫁了江元佑后，称呼也随了他，尊王菡一声嫂夫人。
　　王菡看着钟雪茹，眼中似有些感慨：“只是觉得妹妹待侯爷用心，连吃食都计较着元佑的口味。”
　　钟雪茹没想到王菡这么直接点破，小宫女听着也偷偷笑了笑，心里有些尴尬，解释道：“若不依着他的口味，午后用点心时他就一口不吃，只盯着人瞧，实在是别扭。”
　　王菡含笑不语，江元佑可是在边关待了许多年的，战事吃紧时那还能顾得上吃什么，深入敌腹宿在野外时，更是抓着什么果腹的都得下咽，说江元佑还会挑食她可是万般不信的。他会那般做，多半是借口。
　　夫妻间的情趣王菡不能过多猜测，只是羡慕这对新婚燕尔，感情好得叫人嫉妒。
　　王菡抚上隆起的腹部，轻轻叹了一声。
　　钟雪茹看着她动作，大概也猜出了她心里的烦恼些什么，这个孩子是她和靖珩的长子或长女，他们都是盼着出生的。只不过孩子降生后他们就要搬去端王府上，靖珩也得如约将董家女抬入府上，孩子刚刚出生，父王的恩宠就要被分去一些，王菡眼里的辛酸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
　　王菡同钟雪茹谈心时，也曾宽慰过自己，寻常百姓家都少不得纳几房妾室，何况是天家人。当初娶她过门时没有顺道纳几位侧室已是莫大的恩宠，她本不能太过贪心。天家最是看中子嗣，为着血脉延续，再多娶多少人都不过分。
　　只是，无论哪个妻子都不愿意自己的丈夫心里有旁人，哪怕心里没有，身子沾过也是不好的。
　　钟雪茹也不好说什么，如今站在她的立场，好似无论如何说都像是炫耀。娶妻纳妾这件事，说到底都是看男人的心意，若是铁了心不要旁人，便是往塌上塞人也是无用的。靖珩固然再身不由己，点了这个头，王菡心里终究也会有个疙瘩。
　　钟雪茹放下手里的糖糕，净了手，起身走到王菡身边，牵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嫂夫人别想那么多，先将孩子生下来。我听人说生产后身子最是虚弱，可不能多思多虑呢。”
　　“妹妹倒是打听得清楚。”王菡笑了下，打趣道，“妹妹与侯爷打算何时要孩子？”
　　钟雪茹愣了下，她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江元佑在那些事上虽是食髓知味乐此不疲，但结束之后又处理得妥当，她还听如鸿说了，江元佑自个儿也请了太医开了男子服用不易令人受孕的药方，似乎并没有让她早早怀上孩子的意思。钟雪茹对此倒是不着急，她也没有做好为人母的准备，但这事儿她也没同江元佑通过气，生孩子这种事总不能由她开口。
　　王菡瞧着钟雪茹脸色不太对，也是猜到了些许：“元佑在孩子的事上，只怕还是有心结。或许连娶妻也是，只不过遇见了妹妹，才让他有了成婚的打算。”
　　江元佑会有什么心结，其实也不难想。天下看似安稳，但边境连年战事不断，他国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早晚都得回去，若是战事起了，一去就得一年半载。仅是错过了孩子的出生成长都是小事，他或许还是担心……战场刀剑无眼，他再无所不能也难防阴私小人，再战无不胜的将领也有马革裹尸还的可能，他的父亲如此，留下了母亲谭氏和老太君将江元佑抚养长大，他不愿钟雪茹也有这样的可能。
　　孩子或许重要，但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钟雪茹更重要。前路后路，他都得为她准备好。
　　钟雪茹何尝不知江元佑心中所想，这男人心魔太深，不可能一蹴而就。总归他们都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解开。况且在她还没有彻底解决当初那个离奇的离魂事件之前，她也不敢妄动。妇人生产都是往鬼门关走一遭，她若是因为生孩子昏了迷重蹈覆辙，那孩子岂不是太过可怜了。
　　钟雪茹想着，同王菡说道：“只要嫂夫人以后不嫌弃我成日来寻小世子逗玩就好。”
　　“自是不介意的。”王菡笑着说，“等过些年，妹妹再与我定个娃娃亲，就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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