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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甘囚牢的百灵鸟
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去矿场要经过种植园旁的小路,小路旁有条河,奴隶们常用来捉鱼和洗澡。这条河的名字是“蚕丝”,是个养蚕纺织的老妇人取的。
河的名字是百灵鸟告诉我的。
百灵鸟是我给她取的绰号,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还知不知道。她的编号我也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她在种植园工作,负责采摘和纺织,闲暇时总在小河边唱歌,歌声清灵婉转像一只跃动的百灵鸟。
她们比我们开工晚,每天早晨我都能见到她,在我们从小路经过时,她就坐在河边唱歌。潺潺清流滑过她脚腕,褐色的长长卷发随风起舞,每逢此刻,男奴隶们都奇异地安静下来,傻呆呆地盯着她看。
我也屡次凝视她的背影。
在这灰霾天空下,她就像一道亮丽的霓虹。
所以,如此美丽的风景,怎么可能依旧完美地存在着,在这肮脏污秽的黑暗世界?
她唱的那首歌好像某支英国古典小调,似曾相识的旋律,我总觉得应该从哪听过。可是,血族的一个女奴隶,怎么可能会唱凡界的歌谣?除非,她从哪位去过凡界的人那听来。去过凡界的人,纵观兰厅,可能也就只有贵族们了。
于是答案呼之欲出。
有人保护着这风景,也侵蚀着她;奴隶们不敢染指,也不敢靠近。
那天我血迹斑斑、鞭伤淤伤青红交错、头发参差不齐头皮也斑驳残损,我抬起头,看见她关切的目光和微微皱起的好看眉眼。
从那以后,我就认识了这只美丽善良的百灵鸟。
我们常在一天工作结束后坐在河边,她皱着眉察看我的伤势,为我心疼着、叹息着,告诉我血界大大小小的事情,教我怎样做才能最大程度地趋利避害。她也跟我讲了她的故事,她有一个知识渊博的父亲,还有一个圆滚滚还没有长大的弟弟。
我坐在湿漉漉的草地里发呆时,她取下我的头巾,教我绑了一个结实的发髻。
“你这样不行的,头巾扎得这么松,很容易就脱落了,再被其他人发现了可怎么是好……来,我教你,要这样,再这样,把头巾扎进去,就能绑得结结实实了……”她温柔的声音响在我耳边,我看着小河里自己的倒影,好像精神了一分。
“谢谢。”
她在我身旁坐下来,托着腮,河水的波纹跳跃着光芒洒进她眼睛里。
“你真坚强。”
“什么?”
“你真坚强,他们那么欺负你……要是我,怎么都坚持不下来的。”
“我不是不想死,只是不能死。”我轻声道,望着滚滚逝去的河水,河水那头水雾蒸腾,一片空蒙,恍如异境。但其实那头,仍是同样一个世界。
她愣了愣,担心地看我一眼。
“我给你唱首歌好吗?”
我点点头。她轻声哼唱起来,如泉水迸溅、珠玉弹跳,群鸟在密林里啁啾鸣叫。
一首完了,她转头看我:“好听吗?”
我点头。
她笑了笑,眸中忽然掠过一丝悲切:“你知道这些歌是谁让我学的吗?”
我望入她的眼里,认真道:“你不说也可以。”
她怔住,而后唇角露出花朵一般的笑容,感激地嗯了声,又低声唱起来。
其实她的故事,我已经听人讲过了。
不知道是几天前,我一个人默默采着宝石时,有人往我肩膀推了一把,害我差点跌倒,回头却看见12号满是恶意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接近那个人?是不是想跟大人们攀上关系?”
我避开她继续采石,她就跟在我身后不停地聒噪,大概是怕我真的攀上贵族吧……其间自然也拼凑出了她的故事。
百灵鸟一开始还是只会飞的百灵鸟,她长得很美,在众奴隶中如同一轮皎洁的圆月,在贵族小姐中也并不逊色。她爱在采摘时唱歌,歌声有时还会引来真正的鸟儿。
自然而然的,这道别致的景色吸引了常来兰古斯城堡的莫拉莱斯大人的注意,一个晚上,他在她洗澡时躲在树后,等她一上岸,就扑上来□□了她。
莫拉莱斯的妻子是圣菲曼-伏特斯的姐姐,常年居住王城,又处于兰古斯家族的镇压下,自然管不了他。那之后,连着五六天,他每晚都来找她。有一次她为了躲他跑到种植园某个角落里去,当晚,她的母亲就死在他们第一次□□的河边树下。
她悲痛欲绝,完全服从了莫拉莱斯,满足他一切恶心的、无理的要求,像□□一样服饰他、伺候他。此后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午餐稍微丰盛了,她的父亲也成了种植园奴隶们的头。莫拉莱斯还答应让她弟弟到学校去,只是有一个条件,她永远不能离开种植园,最远不过是这条河边。
我想,在这个物欲横流、混乱不堪的世界,她只是做了一个选择而已。事不关己者无法评论,也没资格评论,就像我,亦选择了一条布满伤痕和鲜血的自我保全之路。
没有力量战斗的人,像蝼蚁一样生活,做对自己来说最妥帖的选择。
是非对错,只不过是他人眼里的而已。
春去秋来,在我来血界的第八个年头,河边的草再一次茂盛之时,百灵鸟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既羞涩又不安地请求我:“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目光随河水飘去,望向河流发源处那苍翠欲滴的森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很久以前,有一天,我坐在河边看鱼,忽然听到音乐声,从上游,乘着风声和草木飒飒声,沿着水流哗哗奔淌而来。我一直聆听着,聆听着……那之后每天都会响起,我就每天都那个时候跑到河边听。真美啊……就像被温柔地拥抱着一样,好想看看到底是从哪来的。”
我听得一时愣怔……
她望着白茫茫的河水喃喃道:“你知道的,我不能离开种植园……所以,我想请求你,能不能帮我到那里看看,循着音乐声追溯到它发起的地方,然后把这封信交给那个吹奏的人……”
我看着这密密麻麻的黄纸,接过去。
“不过,先不要说写这信的人是我,拜托了。”她又悄声补了一句,眼中隐有一丝自卑,仿佛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脏东西般。
我点点头,把信收进衣服里。
“谢谢。”她轻轻一笑,美极了,如同一朵新开的纯洁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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