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岭南深处，松林遮天蔽日，处暑时节却没有一丝热气。薄薄的积雪残留在石上。河流湍急，绿荫浅滩。鸟兽在林中吱吱呀呀。
　　太阳升起时，森林中白烟弥漫，几只驯鹿从密林中聚向白烟处躲避蚊虫。这是子尚燃烧桦树皮和鹿粪产生的白烟。少年在林海雪原中长大，净透不染纤尘。爷爷跑出树屋，嘱咐道：“子尚孙儿，不要忘了虎皮毡帽啊。”
　　子尚接过毡帽开心对爷爷说：“爷爷，我去找鹿王了。不必担心，子尚会赶在小雪前回来。”
　　爷爷摇头挥手赶子尚道：“乖孙一人独行数月，切记多加小心。”
　　子尚答应爷爷后背好包袱离开了白桦树屋。

　　子尚的爷爷就是三十年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幽陵养鹿人，人称幽陵子。走失的七色鹿就是当年秦飞浪祖父从遥远的北海之滨带回的神鹿。

　　“你们怎么在这里。”在岭南松叶林，魅女本意来寻鹿，怎知半路碰到了阳真掌门和桃花夫人。魅女心里暗自打量，这两人目前对毒门是否忠心，还有待验证。岭南有很多云深谷都稀缺的珍贵药材，两人为了玉肌膏想必也费心不少。
　　“原来是魅女啊，我二人打听到三十年前此地曾有驯鹿出没，这才寻来。大家都是为了炼制玉肌膏，不如结伴而行吧。听说岭南有猛虎，你一个小姑娘不太安全。”桃花夫人想借机改善和魅女的关系，往后需要她帮忙也好开口。
　　“大家？谁和你们是大家？少套近乎。”魅女双手环抱，侧身不屑道。
　　“魅女，你一个人要小心了。听说这里猛虎吃人。呵呵。”阳真掌门阴沉沉笑道：“今天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要不先去上京道东北路歇歇脚，听说岭南的雨天很容易出人命。”
　　魅女鄙夷看阳真掌门说道：“贪生怕死之辈，要去自己去。”
　　桃花不想陪魅女继续往岭南松叶林深处走，示意阳真离开。
　　没想到阳真从怀里拿出一瓶药粉，魅女抬手一挡却防备过晚，药粉飘进了魅女眼里。
　　“哈哈哈，臭丫头，这瓶蚀眼粉还是你送桃花防身的，没想到用到自己身上了吧。”阳真本无意杀她，可魅女这副目中无人的傲慢模样让他失去了理智。
　　“夫君，她是阴姑的徒弟，咱们回去怎么交差？”桃花赶紧去搀扶踉跄哀嚎的魅女，魅女恨意涌起，胡乱一抓把桃花的脸抓出了血痕。
　　“你敢！臭丫头，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阳真一掌朝魅女击来，魅女眼肿刺痛，节节败退。
　　“快点交出玉肌膏！”阳真不忍桃花的脸上有抓痕。
　　“给你，求求你，不要杀我。”魅女心里早就将二人千刀万剐，但她深知此时自己处于劣势，不可硬来。
　　她将玉肌膏扔给阳真，阳真立马给桃花涂上。但阳真杀心已动，无法回头。一不做，二不休，他取下桃花的发簪，朝魅女的心脏刺去。说时迟，那时快，魅女徒手接簪，她的宝贝蛊虫顺势爬进了阳真的手里，阳真还不知。此时树丛里传来虎啸声，溪流轻快击荡着小石。
　　“快逃，夫君。是岭南虎！”桃花面色惊慌拉着阳真就跑。
　　三只猛虎一蹿而出，挡住阳真和桃花的去路。
　　“呵呵，没想到我魅女要和你们这厮葬身虎腹。”魅女嘲道，她不该相信秦飞浪待人需有三分真诚，这就是后果。
　　暴雨来得颇应景，松叶纷纷掉落，随着大雨溅起泥水。
　　魅女只听见阳真一声惨叫，桃花的脚步似乎越走越远。魅女大笑，看来那个丑八怪死了。他的夫人还不是大难临头时跑了？
　　说来也怪，猛虎并没有接近魅女，魅女的眼睛睁不开。她听见了少年清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大叔，你怎么了？”
　　阳真半天没有回话，看来是死了。桃花去哪了？
　　少年急促的脚步走向自己，魅女听见他着急问：“姑娘，你没事吧。”
　　魅女自己这般惨状，她是看不见，还大笑自己不该对阳真掉以轻心。但是当少年搀扶自己那一刻，她慌乱一把推开：“不要碰我！”
　　少年一屁股瘫坐在泥水上，诧异望向这个双眼红肿的红衣少女，她仿佛一只刺猬。
　　子尚赶走了岭南虎，他是它们的老朋友了。岭南一带很少有外人来，就是因为有岭南虎的看守。
　　“你给我吃什么？”魅女惊慌。
　　子尚将布袋里的笃斯越橘喂进魅女嘴里，这种蓝黑色的小浆果是岭南一带人们拿来治眼疾的。子尚不懂医理，他想着试试也不会错。
　　魅女吞下一个后问：“你从哪里采来的野蓝莓？”
　　她大喜，门主阴姑一直念叨长白山的蓝莓，说是可治眼疾，说女真部落只卖给云深谷不卖给毒门，她很生气。
　　子尚见她兴奋不已的表情，疑惑问：“你是说这个？”
　　魅女吃了一颗，比南疆毒门栽培的好吃多了。魅女边吃边点头。
　　子尚觉得好笑，说：“漫山遍野都能采到的笃斯越橘，你没见过吗？”
　　魅女将这枝蓝莓占为己有说：“见过，但是没见过这种。你说它叫笃斯越橘？”
　　子尚点头。
　　眼前红衣似火的姑娘，在暴雨的处暑，如骄阳一般热烈。她看上去相貌平平，但行为举止倒很直率。
　　子尚好奇问：“你看起伤势不轻，怎么还笑得出来？”
　　魅女依旧看不见，但她缓和一会后从锦囊里拿出了一些解药，吃下去后过几天就能看到了。
　　她扶着树干小心翼翼答：“丑八怪死了，我还活着。我高兴。”
　　子尚见地上的尸体，他有点害怕道：“那个人是谁，他死在这里总不好。你等着，我去把他埋了。”
　　魅女制止道：“不行，那个人该死。就让他造福这里的野兽吧，也算给他积点阴德了。”
　　子尚不听，他觉得眼前的姑娘令人不适。
　　魅女喊道：“人死了就死了，你若真的好心肠，倒不如救我这个活人。”
　　子尚一听也很有道理，他肯定不能带她回白桦树屋，她这般惨，不如带她去上京治疗好了，反正自己也是要去上京的。
　　子尚就一路搀扶魅女走出岭南松叶林，二人被淋成落汤鸡，狼狈不堪。

　　夏夜晚风，上京灯火。处暑蛙鸣，西楼月满。
　　陆伽衣踱步小竹亭，是什么人想见她？
　　“你这个绝情的女人。”重元今夜穿了一身素衣，少了富丽精美的装饰，他看上去倒也沉稳多了。若不开口，陆伽衣还会诧异他怎么变化这么大。
　　“重元？你怎么会来上京？”陆伽衣惊讶，他不是在中京么？不是家长里短，国事操劳么？
　　重元将陆伽衣的手拿起端详道：“好得还挺快，感觉怎么样？”
　　陆伽衣很疑惑，感觉在她昏迷的期间吃了不少药。问：“挺好，楚大哥是给我吃了什么药吗？”
　　重元摊手道：“管这么多，他又不会害你。”
　　陆伽衣问：“是你让我在小竹亭等你？”
　　重元耸肩笑道：“不然还有谁？”
　　陆伽衣大致猜出了他的意图，坦白道：“重元的恩德，我无以为报，但是......”
　　重元大笑：“哎，怎么会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重元勉为其难收你当小妾吧。”
　　陆伽衣翻个白眼嘲讽道：“哎，重元你的小妾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还想祸害我不成？”
　　重元敛起笑意，抿唇无奈道：“随便你们怎么看，重元不在乎。”
　　陆伽衣切入正题道：“为什么你们都要找三桑岛呢？”
　　重元答：“财富，权势。”
　　陆伽衣苦笑：“永无止境的征战和掠夺，人永远都不会满足。”
　　重元郑重看着她说：“你当真不愿告诉我怎么去三桑岛？”
　　陆伽衣后退数步，疏离道：“你们不是在建造穹庐船了么，怎么没信心找到？”
　　重元走近心有城府道：“你会帮我的。”随之转移话题问：“那天在罗汉堂，和你交手的那位白衣姑娘，你还记得吗？”
　　陆伽衣心想，重元暂时没有想为难自己。她反应过来道：“你说的是！哦，原来她是个姑娘。”
　　重元噗嗤笑道：“蠢死了，就你看不出来。”
　　陆伽衣和重元在竹林漫步，陆伽衣说：“也不知道她想干嘛，要穿白衣服。”
　　重元好奇：“为什么她不能穿白衣服？你管人家呢。”
　　陆伽衣一本正经道：“如果你看过我少主哥哥穿的白衣，便知什么是神仙，再看别人穿，便知什么是凡人。”
　　重元不屑地一声切，嘲笑道：“夸张，谁不是个凡人。”
　　陆伽衣反驳：“放屁，你没见过他，他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和天上的月亮媲美的人。”
　　重元顺着陆伽衣的手指往天上的明月望去，真美啊。
　　但重元迎合她道：“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想见见呢。”
　　陆伽衣得意道：“如果你见到他，你一定会赞同我的。”
　　重元捡起两片竹叶说：“切，你这么喜欢他啊。”
　　陆伽衣一脸憧憬，陷入了各种遐想，眼里是重元从未见过的天真。她说：“远不止这么多的喜欢。不过.......”
　　重元见她眼神渐渐黯淡，如熄灭的灯火。
　　“那都是过去了，少主哥哥再好，和我也没什么关系。”陆伽衣走到重元前面。
　　“是因为乌古乃的弟弟么？当时在天沙初见，你可是很悲伤憔悴呢。”重元说。
　　陆伽衣云淡风轻道：“这倒不是，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泛泛之交。”
　　重元意味声长看了她一眼摇头轻语：“自欺欺人。”
　　陆伽衣笑声停止，转移话题道：“你会吹曲子？”
　　重元答：“会。是一个朋友教的。”
　　陆伽衣问：“什么朋友？”
　　重元答：“你想知道吗？”
　　陆伽衣点头：“当然想知道。”
　　重元笑：“在三桑岛成为辽国领土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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