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

　　天耶罗，一座苍黑的石楼。

　　披着绛紫色大氅的男人临风而立，遥望天穹，久久凝视着重燃的天枢星。他的背影优雅挺拔，气息平静而温和，却让周围的天地万物都自然而然地臣服。

　　他站着，脸上没有任何遮挡，却叫人根本无法看清相貌。唯有一双冷蓝的眼瞳清冽深幽，目光悠远，仿佛能洞穿苍茫，看遍过去未来。

　　“原来如此吗……连妃维摩的神箭都解决不了吗……”他低低自语，声音越来越缥缈，最后竟轻轻地笑出了声：“好，很好。”

　　“绝境逢生的强者我见多了，想不到还真有能死而复生的人么？”

　　“如此，你才值得‘她’亲自出手抹除啊……敖篁之。”

　　男人轻声自语，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空气中再无他的一丝气息，仿佛从未存在过。

　　半个月后。

　　飞羽战场。

　　“可悲的土著啊。”魔魅妖娆的轻笑传来，空间被完全封锁，如同牢不可破的囚笼。

　　这一片战场已经陷落多时，六界完败，仅仅数百残部在法阵中苟延残喘。大量的天耶罗军队已经离开，留在这里的仅仅一位战将，主持收尾的剿灭工作。

　　她被尊为“小天魔女”，其父非但是主宰修为，更是地位超凡的十二天魔王之一。小天魔女虽然比不了地狱王、无相王这些封王尊者，但也是尊者境最顶尖的存在，灭杀这些残军轻而易举。

　　“咯咯，又多了好多玩具呢。”与沉溺杀戮的屠灵类似，小天魔女热衷于聆听生灵绝望的哀嚎，这对她而言犹如天籁一般。

　　“要撑下去哦，再撑得久一点。”她懒懒地侧躺在塌上，舔了舔猩红的双唇，“绝望就像酿酒，过程越是漫长，滋味就越是甜美，不是么？”

　　“邪魔外道！”残阵中有人咬牙，声音低哑，含着刻骨的憎恨。

　　“哈哈哈哈……”小天魔女恣意大笑，仿佛听到了最动听的赞美，露出一丝丝妩媚的眼神，“恨我么？很好，很好！把你们的憎恨和恐惧全部发泄出来吧，真是让人百听不厌啊！”

　　“咯咯，要是天耶罗族人，哪怕是最低贱的奴隶，大肆屠戮的话也有些小麻烦。还是如今幸福啊，战争之中，肆意屠杀都不会有人斥责，反而被尊为族群的英雄……”她满足地叹息：“果然啊，在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正邪黑白……都是任由人们随意歪曲的呢。”

　　“这样真好啊，我喜欢这样的世……”她病态的笑言还未说完，忽然金光一闪而灭，带血的金刃穿心而过！

　　“谁？”小天魔女吐出一大口血，丝丝冷意渗入骨髓，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

　　但她并未看到行凶者的真容。数以百记的金色利刃瞬间将其轰杀成齑粉，连灵魂都被剿灭殆尽。

　　最后的最后，投映在她瞳中的唯有一角白衣。飞扬耀眼，仿佛神临大地。

　　高空之中，敖篁之淡漠地移开目光。满地深渊般的剑坑，飞羽战场的天耶罗守军全军被灭，没有一人幸存。

　　死而复生后，他的实力又有了明显的提升。对混沌神体的掌控更强，能随意切换双神体和混沌体，圣光丝线和无限剑域的洞穿力也有增强。

　　以他如今之境界，随时都可以冲击主宰境。

　　但局势依旧恶劣，天耶罗应该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双方对弈，已经到了最后一子的绝杀。

　　若拟为棋局，满盘皆是黑子，白子被重重包围，四面受敌，退无可退。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杀出一条血路！

　　以敖篁之的性子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但泷风颜仍能明白他的心意。他是那种骄傲孤高的人啊，这一种人，即便百万强敌阻道，也会面不改色地淡然前行。

　　残阵四散，露出数百军队的真容。深黑的战甲，虽陷绝境而仍有严整肃冽的气势，如一群黑色的钢铁雄狮。

　　为首者揭下面甲，单膝下跪，声音低沉：“骊龙军偏将血无衣，见过天枢大人！”

　　他身后的军队同时跪下，行动整齐，未发出一丝多余的杂音。

　　“骊龙？”敖篁之瞳孔微微一凝，“白暝何在？损伤几何？”

　　“殿下被困入上古遗迹，生死未明。我军损失惨重，三万骊龙军仅剩五百，悉数在此。”明明是如此之大的牺牲，如此惨烈的战况，那张年轻的脸上神色坚毅，目光灼灼地看着敖篁之。

　　“天枢大人，”他说，声音铿锵：“殿下曾言‘天枢不世之雄，见此君应如见我。一应战令，皆当从之。’如今殿下不在，五百骊龙犹存，皆可为大人效死！”

　　泷风颜悚然。骊龙军是伽轮王的一大王牌，虽比不上真正的天璇精锐，但也不应惨败至此。连白暝本人都生死未卜，可以说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完败。战局之劣，竟至于斯！

　　但，更让她动容的，是骊龙对敖篁之的绝对尊崇。这个男人不愧为神话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孤身而来，犹能令人敬其神威。

　　“轩辕如何？”敖篁之并未直接回答，声音冷冽。

　　“统帅联军，与天耶罗大军多番交锋。多有小胜，但无法挽回大局颓势。”

　　“破军如何？”

　　“险胜地狱王屠灵，勉强稳住局面。但日前苍南王亲赴摇光战场，想来已陷入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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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条消息传来，泷风颜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涌起——区区不到一年时间，天地已经大变，烽烟处处，从此再难有片刻安宁！

　　敖篁之倒是脸色未变，似乎早有预料，只是瞳中金色幻灭不定，如有融金流动。

　　“那么，”他缓缓地道，“帝辰如何？”

　　血无衣一怔，不明白那双淡漠一切的黄金瞳何以忽然闪过一道锐光，清冷如刀剑。顿了顿，他摇头：“帝辰大人……行踪未明。”

　　一刹那仿佛有阴风吹过，锋利如刀片划过肌肤，带起淡淡的寒意和血腥气。

　　敖篁之轻轻颔首，寒冷的目光扫过骊龙残军：“全军听令！”

　　“在！”一直沉默的骊龙军人高声应喝，眼瞳中似有烈焰重燃。那一瞬视死如归的惨烈令泷风颜心中一震，如一群雄狮在眼前缓缓苏醒。可以受伤、可以死亡，却决不倒下。

　　他们期待着什么呢？明明只剩下了最后一点力量，还期待着这个男人能带领你们冲锋陷阵吗？

　　泷风颜转头看向敖篁之，无暇侧颜，飞扬白衣，有如神明般辉煌耀眼。这种人是神话，是传奇，所有人都相信他能在绝境中率军杀出一条血路。

　　只要追随在他的马后，必能迎来胜利。这，几乎已经成了一条铁则了。

　　心里没来由的一酸……因为过于完美，你背负的是整个世界的希望。可有谁想到过呢，即便是巨龙般伟大的生物，也会被过于沉重的负担压垮。

　　以一人之力背负世间一切悲命，你，是否也曾觉得孤独呢？

　　在全场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敖篁之缓缓地扫视他们，一股神明般威严高贵的气息弥散开来，仿佛太古的龙神复生，居高临下地俯视天下。

　　——这一瞬泷风颜胸口似有火灼，她几乎就要以为他将率领骊龙前去增援战场，再续曾经的不败神话。

　　但敖篁之并未断然下令，他沉默了一瞬，道：“全军撤退。重复军令，全军撤退！”

　　“大人……”血无衣不敢相信。

　　他本想说些什么，可忽然对上了那双冰封般黄金瞳。金色的烈焰冷漠如铁石，令人无从反驳。

　　“末将……领命！”全军行礼退下，如黑色的潮水消失在远方。泷风颜默默地看着，只觉得狮子般的精神渐渐熄灭，这支队伍突然变成了真正的残兵败将。

　　为什么呢？因为不想……连累她么？泷风颜猜测着，静默了很久。而只是敖篁之抬头淡淡地看着远天，瞳孔安静又深邃。

　　长风吹动他的银发雪裳，眉目俊美生辉，却看不出丝毫真实的情感。

　　“原来是你。”他低声说，不知对谁。仿佛在和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寒暄，然而声音轻得近乎叹息。

　　“没想到？”虚空中有人轻笑着回应他，“好久不见了，敖篁之。”

　　紫衣轻振，翩如鸿雁。

　　那绝世的美男子从虚无中现形之时，周围仿佛蓦地安静了，时空都在他的绝美下顿止。

　　又一次，泷风颜感受到了所谓“天人之貌”的震撼。精致的眉眼，冷蓝近乎虚无的眼瞳，他临风而立，低眉浅笑，世界都臣服于其绝代风华之下。

　　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见到美貌不输敖篁之的男子，并无欣喜，有的只是刺骨的惊栗。仿如野兔骤见雄鹰，无需多言，第一眼就能确定那是绝对的宿敌。

　　他的气息并不太强，仅仅主宰一重天，但未免太超然太缥缈了，令人心生不安。即使敖篁之这样的盖世强者就在身边，她也没有一丝安全感。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是啊，很久不见。”敖篁之沉默片刻，淡淡地说：“谛摩天。”

　　他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么淡然，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被风吹起。白羽无声落地，却陡然席卷起灭世的狂暴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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