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她上青云

　　“我用不着你原谅。”

　　丹阳仰视着萧济，眼里却没半分屈服：“我根本就没有错，你才更该想想如何求得天下人，求得萧氏诸君，求得我父王，求得你母后原谅！！”

　　“萧济，没人会原谅你，我父王永远不会原谅你！至于姑姑，她应该很遗憾自己生下了一个你这样的孩子吧，萧济，我父王跟姑姑都在看着你呢，你对我动手啊。”

　　丹阳笑出眼泪：“这个孩子，你敢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你就去黄泉路上，跟你的好父王好姑姑控诉朕的罪行吧。”萧济的手猛然移到她的脖子上：“别以为朕真的在意他们，在你临死之前，朕还要送你一个礼物。”

　　“相里时凉——”

　　“臣在。”

　　一道黑影应声落地，丹阳被扼得喘不上气，她始终护着肚子，胎儿已经有些不安。

　　萧济按住她的后颈，给她摆出一个引颈受戮的姿势：“摘下你的面具，给她看看。”

　　面具缓缓褪去，女暗卫光明正大地露出一张与丹阳一模一样的脸，丹阳咯噔吓一跳，就连院子里的广玉也花容失色。

　　一时间，小小的驿馆里，在场诸位的表情都分外精彩。

　　魏公公虽知道相里时凉的存在，但也从未见过她面具下的真容，他捂着嘴差点叫出声；一直没说话的凌大统领，有些不忍地别过了脸；萧济盯着丹阳，丹阳难以置信；唯有摘掉面具的相里时凉姿态平静，一副置之度外的样子。

　　“像吗？”

　　萧济放开丹阳：“朕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你这张脸挪到她身上。”

　　丹阳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直勾勾望着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你疯了吗？”

　　萧济说：“朕只是想告诉你，朕是皇帝，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皇帝，你的名字、身份、容貌、荣耀……朕能一一收回，同样的，大雍失去的国威、疆土、财富……朕也能一一收回。朕的权柄，谁也不能挑战，你不能，舅舅不能，他霍家更不能。”

　　“丹阳，朕那么喜欢你，你却把朕当傻子耍。既然如此，那就对不住了——”

　　丹阳看相里时凉就跟照镜子似的：“当年在棺材里，怎么就没把我们一起饿死呢！如果当初我们跟姑姑一起死了，其实也挺好的。”

　　萧济眼圈微红：“可惜你我都活着，只是朕没想到，你跟母后一样，说扔下朕就扔下朕。”

　　“我又何尝不是被扔下的那个。”丹阳望着他，眼泪一瞬涌出来。

　　“阿济，当年我们在姑姑的棺材里，父王只把你抱走了，没有再管我。是……”她在人群里寻找了一眼，语气委屈：“是凌叔叔把我抱出来的，为什么你觉得你是被扔下那个的，明明我才是啊……”

　　凌常山猝不及防地被点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身份与职责当前，他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萧济有些被往事触动到，他拭去她的泪水：“丹阳，那你爱我吗？”

　　丹阳泪眼婆娑：“阿济，我……”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丹阳迅速抽下发间的钗，抵住萧济的脖子，她变了脸：“期门军退后，否则，我杀了他。”

　　驿馆上空飘着雪花，天空阴霾密布，院中响起一片刀剑出鞘声，但凌常山打了个手势，所有期门军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丹阳挟持着萧济：“放开广玉。”

　　萧济：“你方才，又骗朕。”

　　丹阳脸色十分难看：“是你先骗我的，你害死我父王，害死了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萧济，从今以后，你我之间的血仇不共戴天。”

　　“你想如何，弑君吗？”

　　萧济冷笑：“忠君卫国，白衣莫违。你有什么资格让朕求萧氏先祖原谅，慕图一家焉能容你——”

　　丹阳步步向前，肃然道：“我父王生前把我赶出慕图家了，从此我行事不必受家训束缚，我当时很是伤心，如今想来，他恐怕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了。”

　　“舅舅也要杀朕——”萧济微微抬眉。

　　“不，他只是对你很失望。”

　　丹阳逼着期门军一步步往后退，驿馆门外停着她们的马车，她对广玉使眼色：“上车。”

　　萧济低眸瞧着她起伏的肚子：“你跑得了吗？别一尸两命，到时候不要怪在朕的头上。”

　　一丝钝痛在腹底泛起，丹阳握紧发钗说：“我若死了，你是打算让她替代我进宫吗？”

　　萧济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她比你听话，也比你懂事，你死了也好，朕省心。”

　　丹阳在他耳边说：“那夜里你可要当心些，如果我死了，就算轮回不入，也要夜夜找你索命。”

　　一辆马车自驿馆旁边的官道上狂奔不止，丹阳靠在广玉怀里，疼出了一身冷汗。胎儿惊吓得要提前出来，绞痛一阵接着一阵。

　　追兵阴魂不散，豆大的汗珠从丹阳额上泌出。她鼻尖汗润润的，握着广玉的手艰难地说：“呜呜……我……我不想死，唔好痛。”

　　广玉临危不乱，在车上开始行针：“凝神吐气，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啊……”

　　马车跑得上下颠簸，丹阳咬住一块帕子，挺着沉重的腰身调整呼吸，青筋在额头上暴起，她觉得腹中有把尖刀在搅动着整个五脏。

　　马车忽然勒住不前，一队期门军把她们团团围住。丹阳已经疼得呜咽起来，车外传来凌常山的声音：“郡主，得罪了。”

　　丹阳拽住车帘，忍着剧痛说：“凌叔叔，你受皇命行事，我不怪您。但我能求您一件事吗？看在我父王的份上，可不可以，让我先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凌常山沉默不语，像是默许了一般。

　　车里的人尖叫连连，丹阳是听说生孩子很痛，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痛，广玉在她身前有条不紊，她疼得冬衣尽湿，最难熬的时候，她甚至想不如就此死掉算了……

　　但她不能死，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她还要去找霍昀廷。

　　不知过了多久，鹅毛大雪覆盖山野，一声婴儿的啼哭惊得林中雾凇簌簌而落，几乎与孩提声一同响起的是一声陌生的鸢鸣。

　　丹阳精疲力尽，但听到那鸢鸣时，硬是提了一口气：“霍吟曦……”

　　车外掀起混乱的打斗声，广玉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抱着产后虚弱的丹阳，两个大人相互依偎，却都松了一口气，唯独怀里的迢迢丝毫不像早产的小孩儿，扯着嗓子哇哇大哭。

　　丹阳脸上的冷汗尤在，她伸手拉开襁褓去瞧，结果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只见广玉怀里的孩子通红皱巴，又小又老，奇丑无比，她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我生的？”

　　她与霍昀廷谁的相貌都不差，怎么会生了个那么难看的孩子。

　　广玉到底是见多识广，她温柔地托起迢迢的小脑袋：“小孩子刚生出来都长这样，瞧她多可爱啊，暄暄软软的，嗯……更像娘亲多一些。”

　　丹阳不敢苟同，襁褓里的女儿丑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用“惊世骇俗”形容都不为过，哪里有半分她的影子。

　　激烈的打斗声一刻不停，广玉看着一大一小紧张得大气不敢出，迢迢哭得睡着了，丹阳也累得昏昏欲睡，她握着自己的发钗，喃喃地喊了一声吟曦。

　　最后实在撑不住了，靠在广玉怀里慢慢闭上了眼。

　　天上飞鸢盘旋，凌常山持剑举头，灰蒙蒙的云层下只有一只鸢，是他认识的一只鸢，更严格地说，那是大雍的第一只鸢，伏羲。

　　它的主人叫相里非。

　　山路上为数不多的期门军持刀围在凌常山身边，马车安静地停在那里，伏羲忽而落在了一片树梢上，巨大的翅膀张牙舞爪，如同上古的神鸟临世。

　　积雪大块大块地掉落，凌常山心情激动，遥遥大喊：“先生，多年不见，先生安好？”

　　鸢里探出一个花白的脑袋，相里非顽童似地说：“安好安好，你的朱雀呢，飞来给老夫瞧一瞧。”

　　凌常山：“飞鸢卫非战不升鸢。”

　　相里非遗憾叹息：“那就不好玩了，要老夫下去陪你玩一玩吗？”

　　凌常山脸色一僵，他回头看了眼马车，挥手道：“撤。”

　　伏羲随便在一处山头落地，相里非急忙忙地奔下山，隔着一个马车，他试探地唤：“小丹阳。”

　　丹阳正睡着，陡然听见有人喊她，撑起身子念叨：“霍吟曦，霍吟曦……”

　　车外一个苍老但不太正经的声音说：“你的霍吟曦没来，是师父来了，你家公子最近被苍冥人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怕是一时间抽不出空来。”

　　车门推开，一股看不见的血气溢出来。丹阳面如白纸，对相里非一拜：“师父在上，受丹阳一拜，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望着马车里的景象，相里非抽了一口冷气。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趟山下得辈分大涨，更没想到霍昀廷那个混小子抛妻弃子。迢迢适时啼哭，丹阳回身抱起她，目光柔和：“这是我跟霍昀廷的女儿，劳烦师父给她取个名字吧。”

　　珞州城外有条江，冬日江水依旧如绸缎般流淌。

　　相里非下山有一阵时日了，闲着没事就去江上泛舟喝酒，离开故土多年，好多事情都已淡忘，唯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成了余生魂牵梦绕的念想。

　　“就叫……慕图江月吧。”

　　遥遥迢迢，丹阳江月，乍一听跟她不像母女，倒像是一对姐妹。但丹阳很满意这个名字，她抱着女儿再行一拜：“多谢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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