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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罪羔羊
“毒妇!”
崔晋一声暴喝,抬脚便是一记重踹,庄氏猝不及防,被他踹得横摔在地。
“你竟敢谋害朝廷命官,简直无法无天!”他声如惊雷怒意滔天,活似刚刚得知此事,恨不得当场将她碎尸万段。
“你在府中为非作歹谋害主母,我看在你为我生儿育女的情分上饶你一命,可你竟不知悔改,敢谋害我儿!”
崔晋声震审堂,目光所及之处,皆噤若寒蝉。
众官面色肃然,百姓窃语纷起,显然对这等“恶毒妇人”深感惊骇。
“案情至此已明,崔家虽蒙羞,但必不徇私情庇恶妇。请沈大人依法处置,哪怕流放、杖责、废黜名籍,我绝无异议!”
庄氏跌坐在地满目狼狈,刚想撑起身子,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姨娘……难道是你让人做的?”
崔时已不动声色地挪动开,眼中满是错愕惊惶。
事到如今,父亲的意思他明白,那就只能……对不起了。
堂外有人低声私语:“那可是他的生母啊……”
也有人皱眉:“刚才还母子情深,这会儿怎么变得如此快。”
堂上诸官面色各异,百姓议论四起。
庄氏抬眼,望见的正是儿子那双避之唯恐不及的目光,仿佛已与她成了不共戴天之仇。
她忽然笑了。
起初只是喉间微颤,随后越笑越大,嘶鸣般回荡在审堂之上。
“好……好得很啊。”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数年苦心经营的夫君,一个是她一手养大的亲生儿子。
崔晋她不意外,那人向来凉薄寡情,只将她当掌中棋子。可崔时是她倾尽心血养大的,竟也毫不犹豫将她推出去当替死鬼?
她笑得近乎癫狂,涕泪满面。
“……我这一生费尽心机,栽在你们手里,我可真是恨啊!”
擦掉泪痕,她突然平静下来,跪得笔直。
“是我嫉妒崔植得皇上赏识,挡了我儿的道,所以让人在马料里下毒,想让他车毁人亡,也是我将那块玉佩赏给小厮。”
一字一句,咬得分外清楚。
“怎么样?够了吧?都得偿所愿了吧?”
沈霆之眉头微蹙,目光转向一旁小厮,“你方才说,是崔时将那玉佩赏与你?”
小厮面露惧色,额间冷汗涔涔,正欲开口,崔晋却抬手厉声截断:“不必再问了。既然庄氏已亲口认罪,这案子就此了结便是。崔家绝无包庇恶人之理。庄氏手段歹毒,谋害朝廷命官,不容轻饶。”
“请沈大人快快处置。”
此言一出,分明是以家主之尊,亲自将庄氏推入深渊,斩断一切回旋余地。
沈霆之自然明白崔晋这是要让庄氏背下所有罪责,但他话已至此,今日是非要救崔时不可的。
一旁的小吏朝他耳边低语几句,他脸色一变,当即拍了惊堂木,喝道:“庄氏毒害朝廷命官,虽未酿成命案,然心思狠毒,证据确凿,依律当流三千里发配边州。”
庄氏怔怔望着崔晋无声而笑,被官差架着离开,身影佝偻再未回头。
庄氏被押走后,崔晋才冷眼看向崔时。
“崔时亦是受人蒙蔽。此案既已结案,余事不必再提。”
说罢快步上前,亲自将仍呆立原地的崔时拉起。
“还不跟为父回府?”
崔时神色惶然连声应是,逃难一般步履踉跄地紧随崔晋而去。
见此情形,沈霆之沉着脸吩咐衙役:“将围观百姓尽数遣散。”
官差挥鞭喝退,围观人群方才渐渐散去。
崔莞言与褚元唐自后堂缓步而出,沈霆之正站在堂前,抖了抖衣摆上的尘灰,将方才断案那番冷肃之态全然退尽。
“那小厮方才为何认得那般快?”崔莞言问。
沈霆之挑眉一笑,语气轻松了几分:“我吓唬他说,若他再不开口,便让周王殿下亲自来审。”他抬眼看了褚元唐一眼,语气里颇有调侃,“你家殿下名声在外,那小厮一听,脸都白了。”
崔莞言闻言失笑,转头望向褚元唐,“原来你这‘恶名’,也能派上用场。”
话出口才反应过来,“你家殿下”?
虽不喜这样的说辞,可她也无从反驳,只得默声应下。
褚元唐也笑了,眼底多了几分柔意。他极少有机会与她这般平静相处,无需试探,也无需遮掩,甚至能与她并肩听风。
沈霆之却不依不饶,盯着褚元唐,认真道:“你方才为何拦我?那厮供出的是崔时,明明可再往下审。”
“现在收网,起码能将庄氏定罪。若再拖,崔晋回过味来,难保不会翻案脱责。”
沈霆之眸色微沉,半晌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
京兆府大牢深处潮湿阴冷,墙角垂落的水珠一滴滴砸在地上。
铁门吱呀一响,守卒提灯而入。火光晃动间,崔晋的身影自阴影中浮现。
“你如今这副样子,也算是自找的。”
庄氏靠坐在墙角,眼皮都未掀一下:“国公爷贵人事忙,怎会想起来看我这阶下囚?”
崔晋也不绕弯,“你说你手中还有破局之策,若你肯出力,我自然也能替你争一争。”
话虽说得诚恳,可他心里早就对着庄氏啐了不知多少次。要不是这贱人写信说能助他拉拢朝臣,他早将她弄死。
庄氏嘴角却噙着一抹嘲讽:“国公不是一向瞧不起我么?怎的今日竟愿意听一个毒妇的‘小聪明’了?”
崔晋神情一滞,讪讪道:“你也知道,我一向赏识你。你心思细腻眼界不俗。若非朝中局势艰难,我又怎会……咳,只要你能帮我化解当前几桩危局,我自会想办法让你重回上京。”
“你这是在求我?”
“你我夫妻一场,何苦说得这样生分。”
“夫妻?”庄氏冷笑一声,眸色冷透,“我为你做尽脏事,你却利用完便弃我如敝履。如今朝局失势,才想起我还有几分用处?”
崔晋脸色发青,强压怒气:“你明知情势凶险,难道你想看崔时同你一起流放吗?若你现在帮我,一切尚可回转。”
“呵,我一个罪人哪有那等逆天而行的手段?你呀,命数到了。”庄氏打断他,闭上眼,“我累了,国公爷请回吧。”
崔晋气得咬牙,话到唇边却硬生生咽了下去,盯着那闭目的脸足足数息,转身之际他目光狠戾,出了牢门便吩咐一旁狱卒:“让人‘好好照看’,她不是嘴硬?折她两根手指,看看她还撑不撑得住。”
-
崔晋离开已久,那点灯光在角落渐远时,庄氏原本挺直的脊背缓缓塌下去,贴着粗粝冰冷的墙面。
铁门再次被推开时,她没睁眼,唇角却动了一动,带出一声模糊的笑。
“果然是你。”
崔莞言立在门边神情无澜。
“你赢了。可我一直不明白,崔莞言……你为什么总能快我一步?”
庄氏终于睁眼,眼底血丝交错,疲惫之中透出几分近乎执拗的冷亮。
“那块玉佩,是你偷走的吧?”
崔莞言没应,走近两步站定于她面前。
“你很聪明,可惜生了两个蠢货。怎么样?到了今天才明白,靠他们……还不如靠你自己。”
“我若是早明白……也不至于到今天。”
庄氏低头苦笑:“我害李氏、害你、动过人命,我都不后悔。”
“我唯一悔的,是早该看清,崔时和崔昱,是扶不起的烂泥。可我却偏要赌,赌他们哪天能争口气。”
“你知道崔时看我时是什么眼神吗?像是在看条快死的老狗。”我当时就想冲过去掐死他。”
她咬牙喃喃,“我真后悔,早些年没掐死他。”
“可你最后还是护了他不是?放心,他们都活不长。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陪着你去。”
换了旁人,此时落入泥淖,早该崩溃失态,抱头痛哭也好,细数旧日委屈也罢,总要怨天尤人一番,才算过瘾。
可庄氏没有。
这份清醒这份狠意,倒叫崔莞言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可敬的对手。
庄氏怔了怔,下一瞬竟笑了,笑得有些癫狂。
“你还真是……一点慈悲也不沾。”
“我可不是来给你送慈悲的。”崔莞言转身欲走。
“我真想亲自动手,一个个把他们都送去死。”
崔莞言顿住脚步,转头看她一眼:“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铁门再次被推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牢中潮湿阴冷,阴风穿骨而过,角落的水迹映着斑驳光影。庄氏蜷坐一隅,背脊挺得笔直,双目沉沉望着那道铁栏。
她知自己活不成了。
以崔莞言的性子,倒不会折辱于她,只会斩断一切,干脆利落地送她上路。
可崔晋不同,他向来是最阴险恶毒的。他会一寸一寸将她拖去地狱,让她饱受折磨生不如死,将她耗成一具只剩骨头的空壳。
她咬住舌根,忍不住笑了一声。
笑自己机关算尽,到头来困在这后宅之中,曾以为,凭着脑子能掀起滔天风浪,如今才知,她再聪明十倍,也不过一只被困笼中的雌狐。
至于那笔帐……谁说死人不能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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