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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
说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说的好。
这是经验。
杜汝舟短暂地叹息了一下,收拾起心绪。
“古原神君这是怎么了?”
她没问古原为什么来此,因为头顶的大窟窿也没有别人能填补了。但古原一身颓败,好像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实在奇怪。
月隐山:“那是……天罚。”
杜汝舟惊讶道:“他做错了什么?”
月隐山摇头:“他只是做出了选择。”
杜汝舟:“选择?选择牺牲掉九霄么?他会受罚是不是说明天道想要牺牲的人,是我!”
月隐山再次摇头:“你十年前开智,最近才入道。他一不敢赌你自肯自愿献祭,二不敢赌你有能力吞下封神榜所有魔气。对他而言,天道没有给他选择你的机会,他也没顺应天意让你去毁掉封神榜,而是答应九霄自毁城墙。”
杜汝舟:“那是我和九霄的选择,为何罚他?”
“因为,是他做出的选择。”月隐山艰难地咽下一口血,然后说,“必然有谁会为选择受罚,所以,他选择了自己。”
古原闪身天堑边上,注意到杜汝舟的视线,还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然后,他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
油纸摊开,是几块儿碎了的绿豆糕。他将油纸放在地上。眨眼间,绿豆糕上沾满了黄沙。嘴上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古原又从灵袋里掏出一坛酒。
任谁都知道他在做什么,可不会再有谁笑这祭奠“寒酸”。
旧人的衣冠早已被黄沙覆盖,让寻人者找不着方向。古原难得大方地请整个封神台喝酒,只为所有人都能被宴请。
倾倒的酒坛里,洒出一片金光。金光散作星辰,仿若银河盘桓而上,逐渐覆盖了整个封神台。
最后,酒陷入黄沙里,只听得风声在回应。
“如果按预言的那样,由我去毁掉封神榜,那受罚的人是不是我?”
“是这个理。但若古原这么选,他没法保证能收拾封神榜的烂摊子……”月隐山强撑着直起身,却呕出一口血来。
咔嚓——
第二重结界破碎,杜汝舟听得头皮发麻。
天堑对面,古原鼻腔里哼着小诗,一手提酒,一手载舞,像艘不会靠岸的船帆。随着神力散去,他的身体逐渐透明。
而神吟结界散发着金光,一点点向穹顶攀去。
“什么?”
当古原彻底消失在天堑边上,可神吟结界还有三分之一才能完全筑成。
“怎么会?”事已至此,杜汝舟完全不知道最后的窟窿要靠什么去补,“怎么会……”
咔嚓——
最后一重结界破碎的力量扫荡而来。因为有公殳的骨戒,翻飞的水蝶将杜汝舟护住才让她毫发无伤。月隐山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为了护住郑须弥和郑三三,用完了他最后的力量。
“怎么办?”杜汝舟回头,试图在风暴里找到公殳的身影。可堕神和魔气蜂拥而上,将天穹围得水泄不通,杜汝舟根本看不见公殳。
身后响起咳嗽声,杜汝舟才再次注意到月隐山。
想起那日去梅子坪寻她的月隐山那么笃定,杜汝舟病急乱投医,三步并两步走到月隐山跟前,拽起月隐山的衣领,想从他嘴里问出补救的机会:“古原选择了他自己,你呢?你选择了什么?”
月隐山喉咙喑哑,杜汝舟根本听不清他的话。
“你跑进来不可能是凑热闹,更不可能是找死的!你在神谕里看到了什么?你不是要和我做交易吗?这个交易我做了,快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月隐山半张着嘴,像是被拽出的水的鱼儿。
“清醒一点,月隐山!如果这些堕神冲出秘境,你一手建立的破教就毁了!你做了选择,你的教众没有,你要负责任的……你在神谕了有没有看到今日?你是不是知道神吟结界的经法……你在神谕里看见了什么?”
身后又传来一声巨响,杜汝舟听得心底发慌。她不相信月隐山走到这里什么都不做,可手里奄奄一息的月隐山什么都不说。
杜汝舟一咬牙,起势“唤影阵”,打算进入月隐山的记忆里,把那个神秘的神谕拽出来。
一进阵,她差点以为自己法术失败了。
同样的风沙,同样黯淡的封神榜,月隐山没看见郑须弥杀郑三三,却刚好撞见公殳杀掉郑须弥。
与此同时,浮现在这个场景上的还有另一张脸。杜汝舟辨出那张熟悉的脸,发现他竟是胡喜。
这边,月隐山一步步走近郑须弥,另一边,胡喜对着什么低声呢喃。
杜汝舟不由一愣——原来,月隐山在化生前就已经看到了神谕。她专注于月隐山的记忆,想从他的神谕里找到破局的办法。
然而,每当月隐山走近郑须弥时,月隐山像是落入时间裂缝般,回到了他刚进秘境的时候,把郑须弥的死再经历一遍。看得出来,月隐山无比地想靠近神谕里的那个郑须弥,可不论他怎么走,他都无法走到郑须弥身边。
这一次,月隐山走着走着,忽然跑起来。就好像他跑起来,能让暗中的那只手来不及重制时间一般。他如愿离郑须弥的背影更近些,但下一步出去,月隐山跑出了画中。
杜汝舟惊诧地与月隐山一同回头,身后的漫天黄沙消失不见,只看见对面胡喜和女子的画像。
原来,刚刚唤影阵李的一切,不过是月隐山化成人形前的噩梦罢了。
等杜汝舟翻遍月隐山的记忆,她落寞地走出唤影阵。
身后,月隐山身体一沉,下巴磕在郑须弥头顶。
地下蹿出的魔气化作只大手里在月隐山身后,一下秒就要扑到月隐山头顶。红光闪过,大手感觉到疼似的,缩回地底。
在杜汝舟出手时,一丝魔气钻入红刃里。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记忆。记忆里,一人头戴帷帽,身着素色破衣,坐在废庙里用一张脸大的荷叶喝水。
注意到视线,戴帏帽的人回头看过来:“是须弥嘛?”
从记忆里抽离的一瞬杜汝舟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只大手是入魔的郑须弥。
脚下黄沙连通大地都颤抖起来,愈来愈多魔气溢出地面,水似的漫过杜汝舟的脚背。
不远处,魔气漩涡已经成形。过不了多久,这地面的一切都会被拆解入腹。
·
这恐怕是公殳此生遇到过最棘手的境况。
收口的呻吟结界半途停滞,以至于在最后一重结界突破后,堕神齐齐把目光投向公殳。
公殳不敢在此弑神,因为弑神会引来天罚。阻止魔气越过天穹本就不易,天罚只会给公殳本就艰难的工作雪上加霜。所以,公殳只能“贴心”地选择“请”众神接个地气。
“阿恕,对不起。”
“阿恕……”
时隔五千年,再次听见母亲的声音时公殳还是有些恍惚。当年的刀口已然结痂,但他还是会感受到当年的伤口。
没想到有谁看破了公殳的心魔后,在底下鹦鹉学舌。
“阿恕,阿恕。”
“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弟弟!”
“都怪你,阿恕!”
“是你害死了我们!”
魔气中支起无数脑袋,又哭又笑,像是怜悯,又好似嘲讽。
凝成的骷髅头自以为能蛊惑人心,骄傲地仰着脑袋。从高处看去,他们像是下雨天露出湖面的鱼儿,嘴巴一张一合,整齐划一,木讷中透着点诡异。
看破其中门道的人,只会觉得他们是掐着嗓子的乌鸦。
太难听了,公殳选择封闭了听力。
对面,一堕神扑腾着云朵似的翅膀朝公殳冲过来。
要知道,常人站在天神真身面前,如同面对巍峨重山。那堕神一根羽毛就要两人高,轻而易举就能把人扇回老家去。
公殳长袖一挥,飞出无数符咒。随符咒张开的是一张巨网,巨网从天而降,缚住了那个像鸟一样的堕神。
公殳却忽然蹙眉,抬手间,不让尘下飞出无数冰刃,朝西南方的天穹而去。
紧接着,他闪身西南角,手中冰刃撞在虎爪上,发出震天异响。
对面,牛鼻子里呼出黑气,摇头晃脑地落下血盆大口,想要吃掉公殳。在那脑袋要落到公殳头顶时,牛脑袋忽然被什么东西勒住咬住了舌头。
公殳顺势从阴影下退开,站到了堕神头顶,手里紧拽的正是刚才栓到牛脖子上的水绳。
地面上,那只有着翅膀的堕神挣脱束缚再次飞上来。刚飞一半,又被牛屁股坐回地底,连骂晦气的机会都没有。
而公殳刚将牛鼻子揍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又有堕神从三面夹击而来。
公殳心下暗叫不好:“他们学会合作了么?”
对于失去理智的堕神来说,敦促他们向前的动力是心魔。除了横冲直撞,他们极少会表现出对某一事物的思考。
没一会儿,围上来的三个堕神里,有一个堕神趁机往天穹钻。
公殳不知道围上来的两个堕神是不是大怨种,但他不可能放任别人正大光明地“忽悠”自己。他打算先解决那个“临阵脱逃”的堕神,即使以他们现在的距离,公殳很可能在这场纠缠中负伤。
就在公殳准备出手时,他突然停下来。
只见一把红刃破空而出,紧随刀柄的是三张铺开的结界。
雷声落下,堕神夹着尾巴打道回府,只留下天穹顶上那一抹烟色的身影。
这边,公殳也将两个堕神驱回地面。抬头时,他正好看见红刃刚斩掉了那些咿咿呀呀叫唤的骷髅脑袋,得意洋洋地回到杜汝舟身边。
杜汝舟抱着双臂说了什么,但因公殳封闭了听觉,故而只能恢复听觉后问:“你说什么?”
来不及再说一遍,屡战屡败的堕神又爬上来,杜汝舟只好先抽身往天穹东北角去。光看杜汝舟离去的背影和接下来粗暴的打法,公殳觉察到杜汝舟的嗔怒。
不知道她为何生气,公殳有些委屈,但看见杜汝舟揍神的可爱模样,又止不住好奇她到底说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雾蝶缓缓飘来,落在公殳耳边。
喜出望外的公殳刚想用手指揉揉雾蝶脑袋,就听雾蝶声如洪钟喊道:“别受伤,别受伤,别受伤!”
“……”
刚才的好奇烟消云散,公殳默默揉了揉震红了的耳垂。
没一会儿又一只雾蝶飞过来,公殳下意识拉开距离:“你,就在那儿说。”
雾蝶:“……”
公殳看好距离:“说吧!”
雾蝶:“这天穹若阖不上,咱们还不知道要在这儿呆多久呢。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一次的雾蝶倒是温柔许多,公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伸出手如愿地揉了揉雾蝶脑袋。但下一秒,公殳的嘴角凝住了。
灵袋里,郑须弥的木盒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又裂出一道口子。
不让尘划过冰刃,蹭起一层冰雾。
脚下,魔气汤汤,浩浩滔天。一个巨大的漩涡以封神榜的通天柱为中心,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更让人意外的是,一个人形身影从漩涡中走出来。魔气有预见地,在他将要落脚的位置凝成阶梯。就这样,那个身影踏着从容不迫的步伐朝天穹走来。
许多堕神围上来,像是好奇,又仿若欢呼。他们一边躲避天雷和冰刃,一边顺着阶梯往上飞。
一张张人脸从魔气里挣扎出来,却无法挣脱魔气的束缚,只能摇头晃脑里挣扎。咿咿呀呀的吵闹声从他们黑洞一般的嘴里冒出来:“恭贺我君成神,恭送我君归位!恭贺我君成神,恭送我君归位!”
“那是郑须弥的心魔。”
杜汝舟也闪身回到了公殳身边,见公殳眉间淡淡,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嗯。”
公殳挥袖,又落下几道天雷。
杜汝舟道:“没想到他的意志强大到能驱使失控的堕神。”
公殳说:“竭泽而渔。他控制不了多久。”
杜汝舟道:“但若他们合力而上,事情还是有些棘手的。“
公殳微微侧头看过来:“交给我,你去上面守着。”
杜汝舟:“可……”
公殳说:“堕神跟着郑须弥走不快,反倒是那些小的魔气,稍不留神就溜出去了。”
杜汝舟当即拒绝:“不行!”
公殳:“我想,净欢他们应该守在门口的。”
当先阁若想将魔气的影响范围控制到最小,那他们势必守在危险的最前线。他们不似杜汝舟,能把魔气当饭吃,也不如公殳意志强悍,面对心魔无畏无惧。他们能做的,不过是用血肉之躯将魔气困在自己手里。
所以别看小的魔气威力一般,一旦他们流出了结界,对守在外围的先行官来说却是大大的麻烦。
想到此,杜汝舟一时哑然。
“保护好自己!”
说完,公殳轻点了一下杜汝舟紧簇的眉头,便抽手离开了。
杜汝舟没有任何犹豫,即刻闪身天穹边,在神吟结界下拉开重重结界。这边结界刚刚设下,几团云状的魔气就蹿到了结界边上。
如公殳所料,那些散乱的魔气脚程更快,而且因为堕神牵制住了公殳,这些散户便能避开大多数防备,抵达天穹。
杜汝舟恨不得一口气将这些魔气吞下,可一是她的内府承受不了太多魔气,二是吸食魔气可能会让她暂时失去自我,陷入别人的回忆中,让杜汝舟只能选择细水长流。
另一边,公殳已然和郑须弥兵戎相见。
阵法和符文散发着银光,使得堕神无法同时靠近公殳。公殳打得吃力,因为他既不能误杀堕神,又要拖住郑须弥的脚步,直至郑须弥的意志完全崩塌。
冰刃和黑枪撞上,发出嗡鸣。
对面,郑须弥得意地大喊:“恭贺我君成神,恭送我君归位!”
有堕神扑上来,公殳只能躲闪撤退。退路上早有堕神等在那里,公殳只能扛下一爪,再抬脚将堕神踹回地面。
不一会儿,天梯已临近天穹,堕神越过公殳开始破坏杜汝舟的结界。
公殳手握冰刃,再次与郑须弥正面交锋,但令他意外的是,手中的冰刃竟断了。
郑须弥手中长枪从公殳面门横扫而过,划破了公殳的鼻梁,势头一转就直刺公殳心脏。公殳知道逃不过,做好准备接下一招,然后再拉近距离排散郑须弥的意志。
可是,郑须弥的长枪落在公殳身前,忽然停住了。
有什么声音从漩涡里传来:“是,须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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