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海鸥:我们的春天未曾到来

作者:浙温酒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别样“备战”


      王磊哥哥风卷残云般扒完了碗里的粥,抓起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我去了!”,一抹嘴,人就冲出了院门。他跑得飞快,脚下像装了风火轮,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衫后襟在晨风里呼啦啦地飘着。
      他直奔他那片“根据地”——街角那片废弃工厂空地上的篮球场和旁边用旧仓库改的台球室。这时候还早,但那里已经聚了不少和他年纪相仿的半大小子。有的在水泥地上拍着掉了皮的篮球,砰砰作响;有的蹲在墙根底下,叼着从家里偷拿的烟卷,装模作样地吞云吐雾;还有几个围着一张瘸腿的台球桌,为刚才谁耍赖争得面红耳赤。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青春期特有的躁动气息。
      王磊哥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心的老猫——那个因为打架狠、主意多而被奉为“头儿”的瘦高个。他深吸一口气,助跑两步,猛地跳上了旁边一张不知谁家遗弃的、布满灰尘和雨渍的石桌。“砰”的一声闷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哥几个!都听着!静一静!”他站稳了,双手叉腰,嗓门亮得能把仓库顶棚的灰都震下来。原本嘈杂的空地瞬间安静了不少,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带着疑惑和看热闹的兴奋。
      “我小军哥,”王磊哥哥特意加重了这三个字,胸膛挺得老高,“就咱们巷子口老张家那个,年年考第一,刚刚考上江南纺织工程学院的那个!知道不?”底下有人点头,有人交头接耳。小军哥哥的“学霸”名声,在这群大多对书本头疼的小子里,带着一种遥远的、令人敬畏的光环。
      “现在,我小军哥要办件大事!”王磊哥哥挥舞着手臂,声音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激动,“他考上大学了,可家里……不容易。他不想光伸手要钱,要凭自己的本事,挣学费!”
      底下开始有嗡嗡的议论声。
      “他的本事是啥?”王磊哥哥自问自答,猛地竖起右手大拇指,举得高高的,“是这个!针线活!你们别笑!”他瞪了一眼几个开始挤眉弄眼的家伙,“我告诉你们,我小军哥那手缝补功夫,绝了!我妈都说,比胡同口王裁缝还细发!”
      他跳下石桌,走到人群里,开始“精准推销”。他拍了拍一个穿着膝盖处磨得透亮、几乎要破洞的牛仔裤的男孩:“铁蛋,你这裤子,再磨两天该露腚了吧?拿去找我小军哥,保管给你补得比新的还结实,纹路都能对上!”
      他又揪了揪另一个男孩背后书包上那根快要断掉的肩带:“柱子,你这书包,是不是得用手提着才能走道?让我小军哥给你换个结实的带子,或者整个儿加固一遍,能用到你毕业!”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像经验丰富的推销员在寻找潜在客户:“还有你们谁的运动服,腋下开线了?衬衫扣子松了?足球袜破洞了?篮球鞋开胶了我哥补不了,但帆布面裂个口子他能缝!别瞎凑合,也别嫌补衣服丢人!我小军哥是大学生,大学生给你们补衣服,那是你们的面子!”
      最后,他站回稍微高一点的土堆上,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甚至带上了点江湖义气的口吻:“东西拿来,便宜,手艺好,绝对不坑兄弟!就算帮我王磊一个忙,也当是……当是咱们这帮人,一起给咱们这片巷子走出去的第一个正经大学生,凑凑路费,壮壮行!是兄弟的,够意思的,回去都翻翻箱底!”
      这番话,混合着义气、面子、对“大学生”隐约的崇拜,以及对“帮忙”这件事本身的热忱,精准地打动了这群半大小子。老猫第一个走过来,捶了一下王磊的肩膀:“行啊磊子,你哥是个人物!我回去找我爸那件划破的皮夹克,看能不能补。”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也纷纷响应:
      “我那条迷彩裤屁股坐裂了……”
      “我妹书包带子断了正哭呢……”
      “我有件牛仔外套,胳膊肘磨白了……”
      王磊哥哥的脸上,一下子绽开了那种发自心底的笑容,双手抱拳,像戏文里那样作了个揖:“多谢各位兄弟!东西直接拿到槐树小院,找小军哥!提我王磊的名字,好使!”
      就在王磊哥哥在他的“江湖”里呼风唤雨时,李柏川哥哥正坐在小院石桌前,进行着另一场安静而缜密的“备战”。
      他用的作业本是崭新的,封皮是天蓝色的,还带着淡淡的油墨香。他拧开那支父亲从广州给他寄回来的、他平时舍不得用的黑色钢笔,吸饱了墨水。在开始动笔前,他甚至在废纸上试写了几笔,确认线条流畅均匀。然后,他俯下身,极度认真地在扉页空白处,写下四个方正挺拔的楷体字——“缝补记录”。每一笔都力透纸背,仿佛那不是四个字,而是一块需要精心雕刻的牌匾。
      接下来是制表。他没有用尺子,全凭眼力和手感,用钢笔在纸上划出直线。横线,七条,间距大致相等;竖线,六条,将页面分割成整齐的格子。他划得极慢,屏住呼吸,生怕手抖一下让线条歪斜。阳光照在纸面上,墨迹未干的地方反射出细碎的光。表格顶端,他一一标注:日期、姓名、衣物名称、问题描述、取衣日期、工钱、备注。
      “备注”那一栏他画得格外宽些,想了想,又在“问题描述”下面,用更细的线条分出了两个小项:“破损处”和“要求”。他觉得这样更清楚。
      这还不算完。他忽然想起小军哥哥以前帮人修收音机时,用过一种带编号的纸牌作为取件凭证。他立刻起身,钻进屋里,在他和小军哥哥共用的那个旧书桌抽屉里翻找起来。果然,在一个铁皮铅笔盒里,找到了厚厚一沓用剩下的、比邮票稍大些的硬纸片。纸片边缘已经有些毛糙,但上面印着的红色数字依然清晰:从001到100。这不知是哪次学校活动的剩余物资,被小军哥哥废物利用留了下来。
      李柏川哥哥如获至宝。他小心地把纸片按照数字顺序整理好,用夹子夹住。然后,他在记录本“备注”栏后面,又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写上“凭证编号”。他打算,每接收一件衣服,就在记录本上记下对应的编号,然后把同号的纸片交给顾客。这样,取衣服时凭纸片对号,万无一失。
      他还从自己珍藏的贴纸里,挑出一张印着金色星星的,贴在记录本的角落,算是“官方认证”。整个过程,他神情专注,嘴唇微微抿着,偶尔推一下滑到鼻梁的眼镜,仿佛在完成一项关乎国计民生的精密统计工作。石桌映着他清秀而认真的侧影,那份郑重其事,让院子里嬉闹的麻雀都不由得放低了叫声。
      我的“战场”则在屋内,更具体地说,是在五斗橱底下那个神秘而沉重的抽屉里。
      姥姥说的“零散布头”,实在是个过于谦虚的说法。当我费尽力气拉开那个老式抽屉时,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年的、混合着樟脑、尘土和棉布纤维的复杂气味,仿佛打开了一个时光的宝盒。里面的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
      我干脆把抽屉整个儿拖出来,沉得我龇牙咧嘴。然后,我在堂屋中央扫出一块最干净的水泥地,铺上夏天用来乘凉的旧凉席。一切准备就绪,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抽屉边缘,猛地向上一提——“哗啦”!
      瞬间,仿佛一道五彩的瀑布倾泻而下,又像是一片奇异的织物花园在凉席上绽放。大大小小、五颜六色、质地各异的布头,如山洪暴发般堆成了一个小丘。有巴掌大的深蓝色涤纶碎片,边缘还留着裁剪的痕迹;有尺把长的浅灰色棉布,柔软得像婴儿的皮肤;有鲜艳的碎花的确良,图案是上世纪流行的牡丹或兰花;有结实的劳动布(牛仔布)边角,厚厚的,染着深深的靛蓝;还有绒布的、灯芯绒的、甚至一小块闪闪发光的缎子边角……
      我蹲在这座布山面前,有点眼花缭乱,也无从下手。但我想起姥姥晒干菜的样子——萝卜干归萝卜干,豆角归豆角,分门别类,清清楚楚。
      于是,我开始了我浩大的“整理工程”。我先挑出所有蓝色系的:海军蓝、藏青、宝蓝、天蓝……把它们拢到凉席东头。然后是灰色和白色系的:深灰、浅灰、米白、本白……放到西头。红色、粉色、橘色这些暖色调的,放到南头。绿色、紫色、黄色,还有那些不好归类的杂色,暂时放到北头。那些有明确图案的碎花布、格子布、条纹布,我单独挑出来,放在我身边。
      这个过程远比想象中漫长和有趣。有些布头只有指甲盖大小,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被留下;有些则很大,几乎可以做一件小孩的背心。我的手指抚过不同质地的布料,粗糙的、光滑的、厚实的、轻柔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恰好照在这片五彩斑斓的“版图”上。无数细小的纤维在光柱中飞舞,像是活的精灵。空气中弥漫着阳光晒暖旧织物的那种特有的、令人安心的芬芳,有点像晒过的被子,又有点像老衣柜深处的味道。
      我整理得入了迷,忘了时间。直到把最后一块小小的、印着蜻蜓图案的棉布归到“碎花”类,我才直起发酸的腰,看着眼前分门别类、色彩渐变的布堆,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成就感和喜悦。这不仅仅是一堆破布头,这是小军哥哥的“弹药库”,是能让破旧衣物重获新生的“魔法材料”。
      接着,我又想起针线工具。我跑到里屋,把小军哥哥那个用藤条编的、已经有些变形的旧针线箩筐抱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同样需要检阅:插在软垫上的针,长短粗细不一,我一根根拔出来,对着光看针尖是否锐利,有没有生锈;线轴缠着各色棉线,有些颜色已经褪了,有些还满满的,我把它们按颜色深浅排列好;顶针是黄铜的,被摩挲得亮锃锃,我把它套在手指上,对着光看了看;还有一把小剪刀,刃口有些钝了,但我记得姥姥有磨刀石……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764329/7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