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故人归

　　忽然，烛火跳动了一下，一个高挑的身影靠近过来。

　　“呦！世子，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小伙嬉皮笑脸地靠近过来，不，此时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小伙模样，头戴镶嵌宝石珠翠的发冠，身着华丽的服饰，右配刀，左佩香囊，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尤其是那一双微挑的丹凤眼，不怒自威时带着冷峻的英气，笑起眉眼轻佻，流露出勾人的媚态，身上一股玩世不恭的小劲儿，更是让人心里痒痒。

　　饶是寒无衣眼中也亮了几分，这青年看起来油嘴滑舌，倒是有几分真颜色。

　　萧缙语气有些不悦：“有事？”

　　小伙，不，贵公子侧坐在桌案，撩了一下勾栏样的发丝，笑道：“还没介绍自己，本公子是瀛洲大营虎将杨岚的儿子杨羡风，世子可以唤我羡儿，或者是小风风。”

　　屋外传来一阵恶心干呕的声音。

　　萧缙露出勉强的笑容，客气道：“杨公子，不知有何事请教。”

　　杨羡风笑道：“是有些事要请教。”说着回头看寒无衣，道：“不知道这么姑娘芳名，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寒无衣干了那碗肉丝粥，拿起剑柄道：“你们聊。”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羡风看着人身影走远，才终于收回目光，行举豪放地往塌上一坐，抄起萧缙的筷子，夹了几块羊肉吃。

　　萧缙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杨羡风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比方才粗犷了几分，少了矫揉造作的味道，道：“先吃几口饭，饿死老子了。”

　　食案前风卷残云，不一会就剩下些许残羹，杨羡风往后一挺，悠哉地剔着牙，时不时瞄一眼优雅品茗的萧缙。

　　“萧缙，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几分本事。”杨羡风弹指将剔牙的签子扔向窗外。

　　“虎将杨岚的独生子，也比我想象中的更不正经。”萧缙给他倒了一杯水。

　　杨羡风不喝水，反倒食指放在杯沿转圈玩，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萧缙一怔，道：“不记得了。”

　　杨羡风道：“我比你大十岁，你那会刚出生，还是个喝奶的娃娃。”说罢，又一脸时光催人老的狗摸样，泪染衣襟道：“想不到日子过得这么快，我都二十九了，还一事无成啊！”
　　忽然，他目露犀利冷光，逼问萧缙道：“可你才十九岁，更是年轻稚嫩，连我都斗不过那群老狐狸，你，凭什么？”

　　萧缙冷冷看着他，眸子没有丝毫退却。

　　杨羡风揉了揉酸涩了眼睛，讽刺笑道：“跟他们斗，可不是眼瞪眼这么简单的。”说完，他拍了拍手掌，一群军汉走过来，撤走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重新安置了一张案几。

　　杨羡风问道：“会下棋吗？”

　　萧缙道：“会点。”

　　杨羡风铺开棋盘，扔去一盒白子，萧缙稳稳接住，落在了案几上。

　　烛火跳动，案几不一会便落下了无数黑白棋子。

　　“故意穿成这个模样。”萧缙捻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

　　“世子，何以见得啊？”

　　“谁家正经男子，大晚上打扮得像是要赴宴。”

　　“没有女人不喜欢颜色好的男人。”杨羡风撩起额前两缕龙须，笑得勾人道。

　　“也包括外面那位妇人？”萧缙看了一眼窗外偷窥的身影。

　　杨羡风回头，看见窗外那熟悉的肥胖的狗狗祟祟的身影，脸上一黑，往外吼道：“来人！把那个死肥婆给我吊起来打五十鞭子！”

　　那胖妇人暗骂一声，慌慌忙忙地逃跑了。

　　杨羡风恢复正经道：“我一直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活着的你。”

　　萧缙道：“可惜让你失望了。”

　　杨羡风道：“失望的不是我，是冀州三座大营的主人。”

　　萧缙吃了一子道：“也包括瀛洲大营虎将杨岚吗？”

　　听他问自己的父亲，杨羡风嗤嗤一笑道：“他一个臭老头子，哪里管这些，不过是当年受了你父亲萧卧风一点恩惠，便整日张口闭口要迎你回来。可是——萧缙，如今瀛洲大营真正的掌权者，已经换成我大哥了，他可不是一个善茬。”

　　萧缙淡然道：“比你还要来者不善吗？”

　　杨羡风迟迟一笑，道：“反正，他绝对不会为了一场恩情，拿瀛洲大营七万铁骑去拥护一个孱弱小儿！”

　　萧缙道：“时势迫人，有些时候不是他愿不愿意选择，而是能不能轮到他选择。”

　　杨羡风听他口气愣了一会，然后笑道：“能说出这样话的，只有两种人。”

　　萧缙道：“哪两种人？”

　　杨羡风道：“一种是城府极深，谋略极高，手段极厉害，背后极有靠山的人。”

　　萧缙道：“另一种呢？”

　　杨羡风忽然温柔斥了一句：“猖狂小儿。”

　　萧缙笑道：“你这声音，我寻思在打情骂俏呢。”

　　杨羡风一连吃了萧缙好几个白子，白眼道：“少贫嘴打趣哥哥我，萧缙，我对你还有几分念旧之情，可我大哥狠起来，连我这同父异母的弟弟都不放在眼里。”

　　萧缙道：“瀛洲大营的七万兵马，你能拿到几成？”

　　杨羡风抬眸看了一眼萧缙，像泥鳅一样滑溜道：“我跟我家哥哥，那可是情比金坚啊！萧缙，你这挑拨太幼稚了！”

　　萧缙道：“你与兄弟之间，应该是手足情深！情比金坚是用来形容男女之爱，而据我所知，和你杨羡风情比金坚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数百。”

　　杨羡风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棋盘局势，道：“不好走啊，这局我看起来像是要输了。”

　　萧缙听话听音道：“我可以帮你赢。”

　　杨羡风目光落在萧缙身上，忽然道：“三成。”

　　萧缙点头叹道：“有点少。”

　　杨羡风嘴角一抽，奚落道：“据我所知，你现在回到冀州别说三成，只怕三千兵马都难有。你父亲的那些兵马，不是投靠了三大营，便是为了救你回冀州身死异乡。萧缙啊萧缙，我承认你年纪轻轻，城府不错，但你背后有靠山吗？有可以依仗的势力吗？”

　　萧缙道：“如果有呢？”

　　杨羡风嗤笑：“谁？两面三刀的百晓生？还是你那几个江湖小友，还是寒无衣和关山蒙毅？你觉得你手里有什么能和冀州三大营打交道的势力？”

　　萧缙沉默了下来。

　　杨羡风继续道：“是不是很难过，自己从掖庭逃出来，一路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能回到冀州，以为从此可以统率三军，继承你父亲的荣光北抗匈奴，南下踏破帝京，报了血海深仇，从此称王称帝，得意一世？”

　　萧缙道：“缙不敢有此妄想。”

　　杨羡风道：“萧缙，他们的话你听听就得了，别当了真，真去做了别人的棋子，成全了那挟世子令三军的猪头，哥哥我顶多来年祭你一壶酒！”

　　屋里，烛火跳跃的有些惊心，两人对弈无声。

　　屋外，墙头的一棵杨树枝繁叶茂，在风声中洒在一片暗影。

　　同样有个鬼鬼祟祟瘦削的影子，正翻越墙头，一个秃噜便滚落了下来，正准备松一口气，忽然感觉腰椎被一柄剑抵着。

　　红衣少年笑得有些坏，道：“姐姐这欢迎的架势，有些热情。”

　　寒无衣剑柄用了几分力，猛打在他腰椎的地方，冷眼看着他：“我说过，让你滚。”

　　红衣少年揉了揉腰椎的位置，依旧殷勤道：“可是我就是想要跟着姐姐，毕竟你是我生平遇到的最厉害的女子。”

　　寒无衣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话：“你要找的人，我不认识！”

　　红衣少年一个跃起，拦住了寒无衣的去路，死皮赖脸道：“不可能，姐姐生得和他相似，武功路数也同出一门。”

　　寒无衣道：“天底下相似之人太多，我就长了一张普通大众的脸。武功路数只要杂学百家，总有同宗同源之感。”

　　红衣少年悠哉道：“那你体内的纯阳真气怎么说？”

　　寒无衣果然顿了脚步，回头凌厉地看着他：“知道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红衣少年上前嬉皮笑脸道：“我知道的不多，只是我那朋友恰好也有纯阳真气，我打听过，这门心法在江湖基本是绝迹的，我一路见了很多人，只有姐姐你和他是相似的。”

　　红衣少年摸着下巴，谦虚道：“我那位少年朋友，生得和我一样英俊清秀，容貌比我略白了一些，拿着一柄通体银光镶雕枫叶的宝剑，我保证见他一眼的人，都对这他念念不忘。”

　　红衣少年围着寒无衣打圈转，一边说话，一边捕捉寒无衣脸上细微表情变化。

　　可这次寒无衣笃定不认识此人，面无表情道：“你说的这人，我不曾见过。”

　　“但我有一种直觉！只要跟着姐姐，我早晚能找到他！”红衣少年也笃定跟着寒无衣。

　　寒无衣有些恼怒，觉得这少年嬉皮笑脸像是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黏人的很，便看准他的膝盖踹过去一脚。

　　红衣少年灵敏躲开，顺着抱着她按剑的胳膊，单手压制她拔剑的动作，嘴里噼里啪啦道：“姐姐，我保证跟着你不乱来，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一切都听你吩咐，你缺打手，我就替你教训人，我武功很好的，你们江湖上很少有人能打得过我，而且我还有很多神秘的本事，保管你见了惊叹不已！”

　　寒无衣冷道：“什么本事？”

　　红衣少年凑近寒无衣，几乎要脸贴着脸，可以看清彼此脸上的绒毛，少年道：“这院子里太多眼线，可不方便说。”

　　红衣少年在寒无衣发作之前，迅速撒手，拉开距离道：“我的本事，姐姐可瞧好了，只是外面天冷，不如去姐姐的香闺喝杯茶，咱们慢慢聊，就是不知道姐姐方便不？”

　　寒无衣勾唇冷笑：“方便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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