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长安

　　送走允微，萧烁便吩咐人给方苍安排了一个院子。
　　而方苍本人，被他请到了书房。

　　萧烁的书房大而宽，方苍却不曾多看一眼。

　　“前辈请坐。”
　　萧烁道。

　　待人上完茶，方苍才缓声开口，“你特地邀我留下，想必不是巧合吧？”

　　萧烁闻言，但笑不语。

　　方苍不与他废话，“你已经听到了我与阿微的话，还有什么想问的，便问罢。”
　　但他却不一定要答。

　　“前辈，她是什么时候被下毒的？”
　　萧烁径直问道。

　　方苍敛眸，“比起这个，我以为你更想知道她的身份。”
　　俞飞梅会对她下毒，以萧烁的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允微和南越的关系。

　　萧烁默了片刻，侧眸看向方苍，“前辈知晓她的身世？”

　　“就算我知晓，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方苍不答反问，“就凭你们之间的感情吗？”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年轻男女坠入爱河，可真正走到最后的又有几对？
　　更何况，凭萧烁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
　　或许此时他对允微的情谊是真，但之后呢？
　　他敢确保自己永远不会变心吗？

　　萧烁听出他话中之意，微不可察地轻叹，“前辈对我似乎有意见？”

　　“草民不敢，”方苍淡声道，“凌王殿下乃是大齐尊贵无双的王爷，而我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哪里敢有什么意见？”
　　话虽这么说，但语气里的不满显而易见。

　　萧烁低声道，“我知道前辈心中所想，前辈大可放心，不管允微与南越是否有关，我都不会伤害她，在我心里，她就只是允微而已。”
　　那些上一辈的恩怨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我知道我的这些话前辈现在仍然不信，但前辈放心，我会用实际行动来展示我的决心。”
　　萧烁不对自己的心意做多解释，又问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
　　“不知前辈可否告诉我，她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方苍的确不会轻信他的话，但想到萧烁的身份，人脉之广，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一丝救允微的机会。
　　他声音陷入了回忆。
　　“在我收她为徒之前，她便已经中了毒。”

　　他每回想一次当初救下她的场景，就忍不住庆幸一次，如果他晚了一步，或许允微就真的死在那群山匪手中了。

　　萧烁眸中的寒意更甚。
　　算下来，那时候的允微不过才几岁而已，俞飞梅便这般狠心对一个孩子下手。
　　随即又是心疼。
　　那时候的允微不过一个孩子，却平白遭受这样的痛苦，何其不公！

　　“前辈可否告知……”萧烁斟酌着说，“当初您是如何遇到她的？”
　　他只知道允微被贺婉抛弃，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不知。
　　他不愿触碰允微的伤疤，只好问方苍当年的事情。

　　一提到这个，方苍的神色就冷了下来，眼前仿佛还是小小的允微哭红了眼睛抱着他，求他不要扔下她的画面。
　　他将人救下后，小小的允微早就晕了过去，可是即便晕着，也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
　　醒来后，她红着眼睛，说两句话就忍不住哭腔。

　　那时候的他，只感觉有一只狠狠揪在他的心脏处，让他心疼不已。

　　“你真的想知道吗？”方苍这般问着，却又不等萧烁回答，涩声开始讲述了允微的遭遇。
　　听到最后，萧烁早已忍不住磅礴的怒意，紧握的掌心掐出了丝丝血痕。

　　上天好似不曾善待过她，否则为什么她从小便要受到这般对待？
　　他想到允微曾经失落的眉眼，还有默默痛哭的背影，只觉心好似被挖出来一块。

　　贺婉那般对她，她竟然还能忍到现在，萧烁恨不得此时此刻便将贺婉绑到允微面前任凭她处置。
　　凭什么贺婉做了错事，还能安然无恙的回到苏府，还能当风光的丞相夫人？

　　萧烁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内心却早已如同火烧般煎熬。
　　他想见她。
　　现在。

　　可方苍还在这里，萧烁只能忍耐下来。
　　他不在乎允微是不是南越的人，他只想让她好好活着。
　　她身上的毒，若真的只能一命换一命……
　　萧烁眸色黯淡下来。

　　深夜，时原匆匆赶往萧烁的书房：“王爷，孟国公的人动了。”

　　他将收集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禀告给萧烁，后者的脸色愈发的沉。

　　良久，萧烁看向地牢的方向收回，冷声道：“明日进宫。”

　　自俞飞梅被抓以后，孟巍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找不着北。
　　他知道，萧烁就等着他出手救人，抓住他的把柄，前有陆钊作为警示，他不能贸然行动。
　　偏偏这件事他还不能和自己的儿子说。
　　他的情绪虽不明显，可作为他的儿子，孟霈早已察觉到了父亲的焦虑。

　　他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问父亲，可得到的回答都是无事。
　　心中疑惑，孟霈也不亲自询问，而是将此事交托给了妹妹。

　　萧竹月得了令，开始在孟巍的书房门前不停打转，说起了京中发生的趣事，然而这些对于孟巍而言，不禁不能灭火，反而窜起了更大的怒火。
　　但他舍不得对萧竹月发脾气，只是捏了捏眉心，让她离开书房。

　　萧竹月抿了抿唇，见着孟巍眼中的沉重，犹豫了片刻，还是听话的离开了。

　　见到女儿闷闷不乐的背影，孟巍轻叹一声，脑中却突然想到了个主意。
　　他知道俞飞梅忌惮什么，也知道她想要至允微于死地之心。

　　而现如今，他似乎有了新的突破口。

　　大齐的官员之中，苏烨霖身为文臣之首，不管他如何低调，也有千百人盯着他，盯着丞相府的一举一动。
　　苏华楚的及笄礼很快便到了，纵然苏烨霖有心简办，不想那般声势浩大，但架不住官场往来。
　　即便是不方便出席的官员，也特意叮嘱了家中的夫人小姐来参加苏华楚的及笄礼。

　　及笄礼当日，丞相府中人声喧哗，各院的侍女小厮脚步飞快，穿梭于众位夫人小姐之中。

　　苏华楚待在院子里，柔软的发丝垂落，她身着襦裙，这是待会第一道笄礼需要准备的。
　　贺婉目光欣慰地看着女儿，“今日过后，阿楚就是大姑娘了。”

　　苏华楚笑意盈盈，撒娇道，“娘，阿楚在您身边永远都是孩子嘛。”

　　“好好好，”贺婉轻抚过她的脸，“阿楚当然永远都是娘的孩子，只不过，过了今日，阿楚的婚事也该开始相看了……”
　　一提到婚事，苏华楚的脸色就不由得发红。
　　眉眼具是羞意，贺婉哪能看不出女儿的变化，她在佛堂多日，消息传不出去递不进来，只能凭着当日那个女人的一席话有几分猜测。

　　她低声道，“阿楚可是有意中人了？”
　　“娘，阿楚没有！”
　　苏华楚虽这么说，但眼神骗不了人，贺婉笑了笑，“听说大皇子找过阿楚，阿楚可是心仪大皇子？”

　　苏华楚脸色微变，一时顾不得其他，只定定地看着贺婉，“娘，你怎么会知道大皇子找过我？”
　　贺婉见状一愣，“怎么了阿楚，可是有什么不对？大皇子他……”
　　“娘！”苏华楚僵硬地打断她，“别提这个人。”

　　苏华楚目光中的冷意让贺婉闭了嘴，见女儿不高兴，又转了话题到今日的及笄礼上。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便见苏华楚的侍女端着一个小盒子进来。

　　“二小姐，这是大小姐送过来的赠礼。”

　　苏华楚弯了弯眼睛，连忙起身拿过盒子。
　　盒子里是一支精美的簪子，栩栩如生的芙蓉镂空绽放，花瓣中间点缀着硕大明亮的东珠，晶莹圆润，簪身由赤金打造，雕刻着缠枝莲的纹路。
　　苏华楚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姐姐送来的礼物。

　　贺婉在一旁容色有些冷，但想到今日是阿楚的大事，她收敛好神色，“阿楚，时辰不早了，该准备起来了。”
　　苏华楚闻言，不舍地放下簪子，乖乖地坐在镜前，等着贺婉为她梳妆。

　　允微送完了东西便去了前厅，虽说一般人家里，女子及笄都有姐妹伴在身侧，但一想到贺婉在里面，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时辰还算早，前厅的人大多都是各部官员及家眷，他们执酒谈笑，相互客气。
　　苏烨霖招待着宾客，过了两刻钟，贺婉到了前厅，得体的与诸位夫人们交谈着。

　　对于京中的夫人小姐们，允微并不熟识，她想了想，决定去苏华楚的院子看看她。
　　一转身，便觉手腕一紧，允微来不及出手，便被带到假山石后。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允微登时放松下来。
　　她凝眉看向萧烁，“王爷，你知不知道今日府中有多忙？”

　　他们身处后院的花园中，现下几乎都没什么人来此，都在前厅忙着。
　　萧烁笑了笑，目光缱绻地看着她，“那本王怎么看你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允微一噎，“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萧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见她半天想不出来回答，不由得轻笑。
　　“好了，知道今日你忙，将你带过来，也只是为了提醒你，近日孟巍有些小动作，我已经让时原时兆抓紧盯着他，你这边也要小心些。”

　　允微正色起来，“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萧烁忽的握住她的手腕，眉头微蹙，“都这么多天了，你的内力怎么恢复得这么慢？”
　　允微挣脱不开，只得随着他去，“你知道的，我的毒需要内力压着。”
　　她只能一边压制毒发，一边缓慢调息。

　　说到此处，允微想到近日服用的药量已逐渐加大，心下茫然起来。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多长的时间。
　　如果没有毒发，或许她还能像从前那般，可一旦发作，体内的毒便如山洪倾泻，一发不可收拾。

　　萧烁敛眸，轻声道，“你师父今日也来了，不如让他给你看看？”
　　闻言，允微眸色瞬亮，“真的吗？”

　　萧烁颔首。
　　见允微迫不及待想去找师父，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方才见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激动？”

　　允微眯了眯眸子，看着他笑起来，“我说怎么这么酸呐，原来是王爷吃醋了……”
　　萧烁冷哼一声，“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话虽如此，他却是不肯松手。

　　允微勾起唇角，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抱一下好不好？”
　　“勉勉强强，”萧烁顺势拥她入怀。

　　“好啦，我该走了。”允微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哄人般放柔声音，“王爷怎么还像小孩儿一样抱着人不撒手？”
　　萧烁捏了捏她的腰，想说些什么，忽的一顿。
　　允微也察觉到什么，两人一同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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