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们没关系

　　“何术，”江灿拉着何术的手，指了下他身后，尾音打旋儿，“看极光。”

　　何术应声转身抬头，只见蜿蜒的荧光翻涌在海湾上空，犹如绿色绸带，一缕缕地掠过雪山巅，视线所及尽是极光盛宴。

　　这一幕倒映在何术瞳孔，他抓紧江灿指尖，后知后觉发笑：“好漂亮。”
　　江灿握住他手，发出邀请：“要合照吗？”
　　何术轻轻抿唇：“好。”
　　其实，自从出了疗养院，何术一直都不敢面对镜头和视线的聚焦，这会让他不自在，他不希望成为视觉中心，甚至连学院的毕业合照都拒绝了。
　　是以，这些年他手机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属于自己的照片。

　　这次江灿提出合照，他看上去答应得轻松，实际在那几秒里，他做了好大的思想斗争。
　　他不希望自己是个扫兴的人，或许，他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出一点改变，为江灿，也为自己。

　　两分钟后，何术看着江灿手机里的那几张自拍合照，紧绷的嘴角稍微松了些：“我怎么这么黑？”
　　江灿指了下极光背景，说：“背光，你看我比你还黑。”
　　何术琢磨了一下：“可以P。”
　　江灿笑着附和说：“嗯，回去就把美颜拉满。”

　　何术乐得咧嘴，视线从手机屏幕重新转到天空上，说：“其实极光的爆发和运动也是有声音的，但是属于量子级别的磁扰，没有转化传感器录不下来。”
　　江灿不太了解那些专业的东西，琢磨了一下只能说：“那个东西很贵吧？”

　　“嗯。而且……”何术突然左看看右看看，凑近江灿耳朵，神神秘秘，“而且我们现在别的国家，这个东西需要向空间站报备的，不然会被当间谍。”
　　江灿轻笑着，自然揽上他肩膀，说：“给你颁个国际守法公民奖。”
　　何术抿嘴笑，客套接话：“谢谢颁奖。”

　　两人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洗漱完准备睡觉时，何术的手机收到一通陌生电话，归属地是汉城。
　　何术盯着那个号码顿了两秒，不大想接。江灿探头看了一眼，没有问他怎么不接，这种事情何术自己决定就好。

　　电话铃响了断断了响，那个号码打了两三次，何术都没接，他甚至想要拉黑。
　　但在他准备拉黑的前一秒，那个号码发了条短信过来。
　　「哥哥，可以接一下电话吗？」

　　何术愣了下，何阳的电话？犹豫几秒，他给给那个号码打了回去。

　　“哥哥！”电话接通，何阳的声音一秒响起，“你在干什么呀？”
　　孩子没有时差观念，也不知道何术不在国内，想打就打了。

　　“刚要休息。”何术预估了一下，这会儿何阳那边估计还是大早上，要不是两人回来得晚，这通电话指定要错过了，“怎么了吗？”

　　何阳嘟囔着声音：“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号码。”何术顿了一下才想起来问，“你哪儿来的手机号？”
　　“唤嵘哥哥给我的电话手表办的卡，说我可以用这个手机号悄悄联系你。”何阳声音软下来，“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没有生气。”
　　“没生气你怎么不陪我过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何术按了下眉心：“哥哥有事要忙。”

　　“好吧。”何阳嗓音单薄，有些委屈，但最终没说什么。

　　何术问：“家里那个阿姨怎么样？可以好好照顾你吗？”
　　“我没有在家。我在唤嵘哥哥家里过的年。唤嵘哥哥说，等妈妈——”说到这儿，何阳明显卡了下壳，“等过段时间我再回家。”

　　何术顿了下，说：“好，回家了告诉我。”
　　他看得出，何阳在有意回避有关王美静的话题，小孩子是想不到那么多的，想来秦唤嵘事先嘱咐过何阳，他才会这么小心翼翼。

　　想到这里，何术叹了口气，说：“小阳，哥哥接下来和你说的话你记住。”
　　何阳声音一紧，定定说：“哥哥你说。”
　　“哥哥这次食言，是因为哥哥和……和妈妈之间有些观念性的分歧，产生了不可补救的问题。但这件事里你是无辜的，所以哥哥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知道吗？”
　　何阳愣巴巴道：“那哥哥没有气我把那个叔叔的事情告诉你，对吗？”
　　“当然没有。”何术说，“哥哥不会和你置气。”

　　何阳犹豫了一下，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何术沉默住，低着头，手指在被子上画圈，没有回答。

　　“没关系。”何阳提高音量，似在安慰自己，“等我放假了来找你玩好不好？”
　　何术几不可查地呼了口气，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好。”

　　挂断后，旁边一直没吱声的江灿才开口：“你弟弟好像很喜欢你。”
　　“有吗？”何术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踌躇了下，抬眼看他，言语里竟还有不确定，“好像是？”

　　江灿见他发愣迟疑的样子有些好笑，同时也心酸——或许很长时间以来，何术真的感受不到外界感情。
　　他靠过去，揽腰倾身，贴着他脸颊，说：“是的。你弟弟很喜欢你。”
　　何术没说话，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说：“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时何术自主思考能力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只会毫无招架之力地接受他们所灌入的思想。
　　当王美静抱着何阳告诉他，那是他亲弟弟的时候，他大脑似被包裹了一层茧，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
　　当王美静把孩子抱到他手里时，他也和个提线木偶一样，机械照做。他只是知道了一个客观的事实——这个孩子是我弟弟。

　　是后来何阳慢慢长大后，开始粘着他了，他才对这个弟弟有了一些亲属感，终于能释放感情去回应。

　　“那你们兄弟挺和谐的。”江灿下巴枕在他肩头，想到什么哼了声，“我听说江岑在知道有我这个弟弟后，恨不得把我掐死。”

　　“其实……”何术偏了下头，揉搓指腹，“其实有段时间我也很讨厌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江灿没有追问。

　　“那时候我刚回家，小阳一岁左右，最难带最闹腾的时候。”何术声音微微发涩，似乎还有些后怕，“我那段时间睡眠不好，要么总是做噩梦，要么失眠睡不着，有些神经衰弱。那时候家里几乎都是他哇哇大哭的声音，半夜里，他每次一哭，我都很烦，烦到想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然后自己再跳下去。
　　但是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有些扭曲，就赶紧把这个想法扼杀了。他想，自己想死就死了，再祸害一条无辜的性命的话，那就有点太坏了。
　　他就那样在一次次的自洽中，稍微找到了正常人的生活。

　　“但你没有那么做。”江灿手臂发力，把他环紧，嘴角往他下巴蹭了蹭，“其实你很棒了，生病最严重的时候能照顾好弟弟，也能控制住自己。你做得很好了，是不是？”
　　何术垂下眼睛看他，带着轻微笑意：“江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江灿起身亲了亲他的嘴巴，注视他眼睛，认真说：“不是只有小孩子才配有褒奖。”
　　“那……”何术弯了下唇，“谢谢。”
　　“睡觉吗？”
　　“嗯。”

　　江灿转身关掉灯，躺下钻进被窝抱住他，又亲了下他额头：“何术，晚安。”
　　何术轻抚他脸颊，缓缓闭上眼，轻声说：“晚安。”
　　江灿说：“我爱你。”
　　何术拇指指尖勾了勾他眼睫。
　　好一会儿，黑夜里传来很轻的一声“嗯”。

　　第二天，两人租了辆车，把行程安排到了萨米营地。

　　越野黑车在寒风里肆意穿梭，大概一小时左右，车辆抵达目的地。在停车区域停好车，两人便跟在一支十来人的旅游团身后，步行深入营地。
　　脚下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周围湖泊都凝结成冰，几步到了开阔地，目光所及的远处是雪山和松林，近处则是错落伫立的兽皮帐篷和鹿群了。

　　见了他们，有当地人连忙出来招呼，负责和何术两人打交道的是一个金发蓝眼的萨米姑娘，名叫埃洛。
　　“欢迎来到我们的营地。”埃洛看看何术又看看江灿，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容我好奇问一下，你们是来度蜜月的吗？”

　　江灿似乎很满意她的说法，勾了下嘴角，说：“勉强算是。”
　　何术对着这句非母语长句的某个词愣住，脑子忽然宕机，在反应过来听到什么后准备反驳，但埃洛已经开始下一个话题了。
　　埃洛对着他们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说：“请跟我来，你们会在这里度过美好的一天。”
　　“谢谢。”江灿拉着何术的手，跟着埃洛往前。

　　“你们是想先驱驱寒？”埃洛背着手，倒退着走，满眼热情，“还是想先体验一下驯鹿雪橇？其实我们还有北极兔，或许你们会想要看一看？”

　　何术脸上闪过诧然：“北极兔？”
　　埃洛看出他的好奇，欣然道：“稍等我一下。”
　　她转身小跑绕到一座木屋后边，没两分钟就抱着两个白团子出来了。
　　她把白团子送到两人怀里：“怎么样，很可爱把？”

　　何术小心翼翼地捧着，抓着兔耳朵好奇看了看，猛地转向江灿：“它的眼神是黑色诶。”
　　“还真是。”江灿也拎着兔耳朵看了看，“好长的腿。”

　　两人抱着兔子在围栏外转了一圈，埃洛就和他们讲着独属于族人的故事，如驯鹿起源传说、太阳之子的故事。
　　传说萨米人的祖先就是太阳之子和一个女巨人的结晶，而驯鹿是太阳神的家畜，也是萨米人祖先的家畜，后来子孙繁衍，便有了如今的族民和驯鹿文化。

　　埃洛乐此不疲地讲述，两人也津津有味的听着。途径休息屋时，埃洛歪头看了眼何术的背包，问：“或许，这位先生需要先放一下东西吗？”

　　江灿看了眼他，说：“先休息一下吧。”
　　这个包何术当宝贝一样背着，从不假手他人，期间江灿想要帮他分担一点他也不愿意。虽然不至于很重，但背着这么个大家伙也会有体力消耗。
　　“好。”

　　埃洛扬了下手，把两只兔子揪回来，欣然道：“好的，请跟我来。”

　　木屋里面架着火，刚刚旅游团的三五也在这儿休息着，围着坐了一圈。

　　好在空间大，一群人互不打扰。何术坐下来抖了抖碎雪，喝了口热水，脱掉手套用杯子取暖，身体和手心渐渐暖和起来。

　　埃洛看了眼他沉甸甸的包裹，撑着脸眨巴了两下大眼睛：“你们准备在我们这儿玩很多天吗？”
　　“不，”何术说，“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的工作设备。”
　　埃洛撇了下嘴，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出来玩还要工作？那太惨了。”
　　何术笑笑：“其实也是爱好。”
　　“是吗？”埃洛的蓝眼睛忽闪忽闪，“我可以问一下你是做什么的吗？”

　　“我……”何术忽然卡壳，在很多人眼里看来，他就是个社会的闲散人士，从来没有人会用正眼看待他的职业，他也不会在人面前提及自己的职业，这会儿冷不丁被人问到他还有些不自在。
　　他深吸了口气，说：“我是一名声音采集师。”

　　“我想想……”埃洛端着下巴思索，“就是收集各种声音是吗？”
　　何术搓着手里的杯子：“差不多。”

　　埃洛晃了晃脑袋，口气艳羡：“听上去很有趣。”

　　“而且还很厉害。”江灿补充说，“他的水平和实力可以排在行业前茅。”

　　“那可真是优秀的人。”埃洛由衷赞叹。
　　何术微笑着低下头：“谢谢。”
　　江灿抚了下他他脑袋顶的帽子，说：“冷不冷？这里有碎雪。”
　　“是吗？”何术抬手自己也拂了两下，果然摸到了一点冰凉。

　　埃洛目光在他两人身上逡巡，眉毛上扬着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们看起来感情很要好，介意和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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