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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责贵妃
曹可臻是遂州司马曹知堰之女,成宣元年进宫。
那一年新帝登基,后宫急需充盈。上至皇后贵妃,下到宝林采女,林林总总七八位,曹可臻是唯一一个自小不长在长安的。
家中无权,族中无势,曹可臻入宫三月有余,方得见皇上一面。还仅仅是走个过场,敷衍了事。
那一刻曹可臻便知,所谓恩宠,对于位低人轻、且才情相貌均无法在宫中出挑的她而言只能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可她总得活下去。
尤其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墙之内,若无人庇护,便如羊入虎口,随时可能被踩得粉身碎骨。
反观自己所居鸿福宫的主位昭容向若蝶,不仅颇得圣心,家世更是煊赫。
父兄手握边塞重兵,宫中上下无人敢轻易得罪,就连太后都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她明目张胆地争宠,放纵她随心所欲地做人。
于是,向若蝶便愈发明艳跋扈、贪婪残忍。人人避之不及,唯独曹可臻迎难而上。
并非她傻,反而是太清楚究竟谁能给她庇护,谁又有权势能真正为她挡住那些落井下石、那些明枪暗箭。
于是,曹可臻开始察言观色,开始低眉顺眼,开始在向若蝶面前永远保持最谦卑的姿态。以此换来一个裙角下依附的安身机会。
也没什么心不甘、情不愿。
活下去,才比什么都重要。
且向若蝶性情张扬,口无遮拦,越是表面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内里越是愚蠢得可笑。这样的人,最容易被操控,也最适合利用。
她未必以诚待我,我自不必还她以忠。
曹可臻如是想着,日复一日奉上恭顺和计谋,也日复一日搜握着将来可以翻盘的筹码。
她从不假设向若蝶永远如日中天,只算计着迈出的每一步,都是让自己离了任何人依旧能在宫中安身立命。
可日子一天天过,曹可臻却觉得自己的提防有些多余了。
向若蝶虽出身高门,却并无半点世家之女的狡诈与阴险。
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喜怒皆形于色。
只瞧她每日打扮得艳丽张扬往皇上那去,又乘着橙红彩霞翩翩归来。或因得了赏而喜笑颜开,或因与皇上置气而坐卧不宁。
反倒让人觉得,在这座处处藏着刀锋的深宫里,向若蝶才是最最真实的存在。
虽然傲慢无礼,说她带进宫的首饰全是破烂货,但也不忘把自己穿戴不完的扔给她,省得丢鸿福宫的脸。
虽然颐指气使,得了新料子让她绣花儿,得了新果子让她剥皮,却从也不吝啬分她一条罗裙、一碗荔枝。
向若蝶不因她出身低微,就轻视作践。反而在她说了哪句合心意的话、办了哪件出恶气的事时,大方称赞。
渐渐地,出门也爱让曹可臻跟在身边。偶尔遇到蹊跷之事,更是只容得曹可臻提醒两句该做不该做的,其余旁人说的,则一概不信。
向若蝶虽仍是高高在上的主位娘娘,但在曹可臻面前,却已在不知不觉中卸下了几分防备,露出了几分最最难得的真诚。
曹可臻眼睛一幕幕看着,确实有些许动容,包括心底深处那份曾经最最纯粹的功利,也在悄然间有细微消融。
却并不足以动摇她的本心。
因为在这座深宫里,真心是最不牢靠的东西,唯有权力与利益,才是永恒的。
曹可臻不允许自己沉沦,但却允许让彼时的向若蝶,成为是自己最好的依靠。
向若蝶的荣辱便是她的荣辱,向若蝶的安危也关乎她的存亡。帮向若蝶稳固地位,又何尝不是在为她自己铺路?
曹可臻精明善谋、才智出众,总是能精准地揪到事件的细枝末节,将对手一击毙命。
故而向若蝶越来越依赖她,也越来越离不开她,直至在一次与阮清澜硬碰硬并且占据上风后、终于将她视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今日,她们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两个人。向若蝶若倒下,曹可臻也绝无独善其身的可能。
是以向若蝶想要三皇子,曹可臻就必然要帮她争,无论谁从中作梗,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眼下却不是个报复的好时机。
太后盯得太紧了,甚至貌似比江绮玉肚子里那个看得还要紧。这不由得让曹可臻怀疑,江绮玉的肚子……莫不是有问题?
可锐利眼光扫向殿中央,看江绮玉声嘶力竭、怒发冲冠的模样,又好似康健有力得很……难道……
“皇上~~!”
江绮玉被流萤无声的反击打得措手不及,虽知辩无可辩,却仍不肯低头认罪。
她愤恨从流萤身上收回目光,继续弯腰捂住肚子,故作痛苦不堪道。
“皇上您可要相信嫔妾呀!嫔妾来之前还好好儿的,偏吃了桌上几口东西后,便觉得小腹绞痛难忍。”
江绮玉唉哟呻吟着。
“纵然不是贺婕妤下毒,也是有歹人企图迫害嫔妾和嫔妾的孩子,绝非嫔妾胡闹啊!还请皇上彻查此事,让嫔妾安心过个好年~~”
只是那拙劣的演技,委实难糊弄过众人去,纷纷等着看最是阴鸷没耐心的闻寻要如何惩处这个跳梁小丑。
果不其然,闻寻面色愈发阴沉,微微抿动的唇角,正宣告着他的怒意。
“谁让你吃的?”
?!
阴沉的声音,在大殿上忽而犹如爆竹般炸开。
什么?!
皇上在问谁?
顺着那如利剑般的眼光看过去,众人终于知道了皇上的心根本不曾分过江绮玉一点,全给了大殿上赫然站立的另一个女人、另一个也怀了他子嗣的女人。
闻寻甚至不屑于给江绮玉一个余光,好似全部心神被流萤攫住。压抑的怒意火光也不停在他眉宇间翻涌,可一发出来,终究还是担忧焦急更占上风。
他在质问她,若真吃坏了、怎么办。
“沈承明!”
像是知道流萤不会回答自己,闻寻蹙眉又唤了一句。
沈承明立即会意,越过无数双愕然的眼睛,上前给流萤把脉检查。凝息锁眉,一脉三摸,叫人一看便觉出,是比方才给江绮玉看诊的时候,还谨慎的。
流萤感受着自己脉搏在沈承明指下跳动,也是有些发怔,偏偏头望过去,觉得闻寻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不是说好,在人前时,要少给她些关怀的么?
有孕一事,引得宫中上下变动已经够多,若想孩子顺利降世,怎还能再添麻烦?
明目张胆的偏爱,避不过见缝插针的妒忌。
流萤在发现真的有人对她下手之时,就跟闻寻明确提出了要求。
此刻,审视的眼睛隐隐浮上失望,只想把方才对闻寻生出的赞赏,通通收回。
但看着闻寻瞳孔里迟迟不减的怒意和紧张,流萤也意识到,闻寻是真的对她肚子里这块肉在意。
这也算是她仅剩的些许安慰了。
至少闻寻还没有放弃,还知道生下来的若是皇子,便能是让他抗衡太后的一把利器。
因为自己和太后毫无关系,自己的“父亲”也从不受太后裹挟……
“皇上,贺婕妤脉象平稳。无恙。”
听沈承明笃定说了,闻寻方缓缓舒一口气。
其实他也十分清楚江绮玉完全是自导自演,就为了引他注意,那些菜品必不可能有问题。
更清楚流萤不会随便舍身犯险,她是最能保护自己、保护腹中之子的人。不然怎么能连银汉宫里有一丁点的不对劲,都着急叫他插手摆平呢?
可闻寻就是忍不住,看见流萤吃下那块糕点之时,他的心猛地就被拧了一下。
揪心、担心。
然而等他紧攥得掌心稍稍松出缝隙,这些情绪又一股脑地幻化成生气、责备。
让他忍不住当庭叫住流萤,就差自己亲自下场、把她嘴里的东西抠出来。
……
江绮玉颤颤直起弯下的腰,仍觉得不可置信,为何闻寻能对二人有这么大的区别对待?她们怀的不都是闻寻的孩子吗?凭什么流萤的肚子就矜贵了?!
凭什么自己就只能当个笑话!
“皇上~~嫔妾……”
江绮玉还想抱怨,还想让闻寻再看自己一眼,但被闻寻无情打断。
不过闻寻并没有将寒光四射的眼神对准江绮玉,而是倏地射向贵妃宋灵书,声色俱厉道。
“你就是这么管仁康宫的?”
“若她再敢惹是生非,朕唯你是问!”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叫在场一片噤声。没人能想到皇上会对着贵妃撒气,说贵妃看管不严,她想管、也得有人听才行啊。
但宋灵书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自小习得大家闺秀的端庄持重,虽也有刹那的微怔失神,却也只是呼吸间的事。
只见她从座位上起来欠身福礼,声音温润而坦然,“臣妾谨记皇上教诲,自当严加管束江美人恪守本分,不令皇上烦忧。”
但皇后阮箫筠显然没宋灵书那么稳得住气。
她歪着头锁着眉,怪声怪气问闻寻,“碍得到贵妃什么事?”
方才都说了要关江绮玉禁闭,怎么皇上还去找别人的不是?
这可是她第一次当众施威!怎好叫她下不来台?
阮箫筠撅嘴撅得更高,一心想着姑母严苛管教她不算完,现在就连表哥也不向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江绮玉怒嗔,
“是江美人搅乱宴席、丢人现眼!”
“难道皇上还要偏袒她不成?”
偏袒?闻寻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扭过脸冷着说道,“若再没个人看着,她仍是找了间隙就要钻出来。”
听到把江绮玉贬损得如钻缝老鼠,阮箫筠这才抿抿唇角,勉强算过。
遂大袖一挥,命从旁的几个太监速将人拉了下去,不顾江绮玉愤怒又惶恐的哀嚎,也不顾明日太后听闻是否会责问她。
只想着,这一刻,她得好好尝尝正权在手的滋味,得好好感受一下这险些把她折磨碎了的东西、到底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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