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情生魔

　　他一个也未护住。她们惨死是他此生梦魇，他余生存活执念。

　　亲情，爱情，皆求不得，以致疯魔。

　　不死妖心慢慢愈合，纯粹离火寸寸烧过。

　　根根发丝，如雪洁白，被火焰吞噬，烧成灰烬。却在下一刻，焕发生机。艳如朝霞。

　　火红发丝绚丽灼目在纯白离火里妖冶狂舞。干瘪胸膛恢复雄厚。龙鳞皮肤抵抗不住离火焚烧，化为灰烬消散，只余两点红痕，等待全新载体。

　　新生血肉密密覆盖裸露骨骼，细腻白皙，弹性十足，显示它勃发生命力。

　　剑眉凤眼，秀美倾城。红唇雪肤，雌雄莫辨。

　　这幅模样，就是寒离万年前见到雍鸣模样。

　　年轻仙君静气端肃，矜贵无双。只是那时他发如鸦羽，漆黑茂密。现下，火红耀目，野性魅惑。

　　这才是魔之子，魔界储君，他们爱子阿佑。寒离欣喜若狂，满心期待儿子醒来。

　　哪知，凤眼睁开，漆黑如墨，幽冷疏离，阴郁怨恨瞪向他。

　　寒离喜悦笑容僵在嘴角，深知这幅俊美皮囊内，弑父之心未变。

　　雍鸣不欲细想自己苏醒原因，大手颤抖着，几次尝试抬起，都没成功。

　　她正趴在自己胸前，背后伤口翻开，脊骨裸露。似乎气绝而亡。

　　他眼前一黑，耳鸣不止，胸腔心脏剧跳。不停默念咒语，压制内心狂躁，力图平静。

　　徒劳无果。

　　双臂甚至不敢伸手去抱她，生怕碰到伤口会弄疼她。

　　这一次，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身边。

　　雍鸣凄然，心如刀割，大手颤抖抚上她枯槁小脸，手指划过秀气鼻尖时候，发现微弱鼻息。

　　她还活着！

　　他猛然坐起，避开她背后伤口，只敢小心翼翼把她抱在胸前。头埋在她怀里，猝然落下泪来。

　　还好，她还活着。

　　“师姐……”一声师姐。声音缠绵悱恻，委屈不已。似是倾诉万年思念情愫。

　　寒离看着儿子决绝姿态，低埋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表情。不过，也不需要。他形容萧索，完全没有新生欣喜，双肩轻颤，似在抽泣。

　　魔神怒火腾起，觉得这是那个弱小心软稚童阿佑，生性软弱，已经失去神明刚韧果敢。

　　可是，冷绝坚毅那个是山神，是妖王，是死敌，却不能成为他儿子。总是一副矜贵端正姿态，提醒他不要摆生父架子。

　　那种雍容骄矜是和寒晶如出一辙的。

　　炎霄剑抬起最终没有挥刺过去，他抱臂冷眼旁观：“眼泪收一收，待她彻底咽气再哭不迟。”

　　他以为雍鸣会召唤滴星同他战斗，却发现儿子仍抱着她尸体，哀泣。明艳红发竟然开始褪色，浮现根根银丝。

　　这是心魂衰败象征。

　　万年前，寒离破开妖神结界找到雍鸣时，他原本黑发就已经化作银丝。今日又要如此。

　　寒离蹙眉。

　　雍鸣其实没有听清寒离说什么，待神魂缓过那股哀痛扑咬后，思考如何解决眼下困局。

　　首先施法治疗伤口，发现无用。血莲仍在她体内发挥效用，它拒绝任何外力。

　　打横将人抱起，就要离开赶去神界。

　　娇小身躯却不受控制离开他怀抱，虚浮睡在半空。

　　方时祺俯瞰神魂深处那一团魔魂，发现它只有豆粒大小，不，或许比豆粒更小。

　　强占吞噬欲望仿被烧尽，猩红双目消失，它只剩一点，飘至自己眼前。感受到它平静毫无攻击性，她伸出手，魔魂跃至她指尖。

　　“谢谢你，时祺。”似已接受现实，做最后告别。

　　“我叫方时祺。”方时祺最后再次纠正它。

　　它没有再说话，想要再看雍鸣一眼，知自己并无力量。它悲伤想着：雍鸣，你多保重。

　　一人一魔缠斗半年，争夺一副破败身躯，到最后谁也没有得到。不知为何，淡淡离愁染上心间，竟有些惺惺相惜，依恋不舍。

　　你果然被折磨疯了，方时祺！

　　随着魔魂黑色魔气层层消散，方时祺感受到血莲加速燃烧。她闭目入定，淡然等死。身体快被被烧干，没想到最后送别自己的居然是焚烧火焰。

　　血莲气息渐渐减弱消散，她身躯所有魔气被焚烧干净。

　　这幅神仙血肉所化躯壳露出原本面目。

　　苍白。

　　枯瘦。

　　干瘪。

　　孱弱。

　　皮包骨。

　　温暖治愈神圣光芒从神魂深处迸发，即使隔着灵渊水帘，结界内父子俩均感觉到这股澎湃气力。

　　它真挚，强大，包容。

　　如曙光般璀璨，如飞鸟般自由，如流水般澄澈。

　　是全心全意给予，是深挚爱之力。

　　抚慰神魂。

　　烧过处，血肉挣扎疯长。干瘪身躯丰盈，焕发新生。

　　一点漆黑从体内飘出，悬浮。

　　是魔魂，它静静凝视雍鸣，万般情愫在心，却未开口。

　　血莲燃烧，黑色褪去，漏出其内一点清正之气。虚影浮现，雪肤花颜，容貌倾城。红裙灼灼，繁复华美。蛇尾在其间隐现，漆黑鳞片里梅花纹路交错，尾尖一点五彩，闪耀眩目。

　　人首蛇身，神圣又疏离。

　　竟是，妖神时祺！

　　褪去幽黑外壳，它不再是无名残魂。这缕至善至纯残魂，属于妖神时祺。

　　她冲破灵渊水帘，飘至雍鸣身边，围着他飞旋数圈，最后双手按住他肩膀，在他唇间落下深情一吻。

　　雍鸣惊楞哽塞，无法发声。凤目泪光点点，下意识想要抱住，她却被拖拽回去，融进方时祺躯壳。

　　神魂回归，涤荡沉疴，与昆仑血莲一起，修补加固神魂伤痛。

　　这股残魂竟然是师姐所有！

　　所以它能在蛇蜕手镯保护下还能进入方时祺身体。能与她神魂完全契合纠葛。对他情根深重，执着占有。

　　“你早知道？”雍鸣嗓音喑哑，甚至已经带着哭腔。

　　“哼。”魔神冷哼，并不回答。

　　雍鸣用万载光阴，费劲心力集齐时祺魂魄，一片一片他细细数过，不曾残缺，否则她如何能安然转世。

　　那它究竟是什么？

　　万年生命，魔力强大，心思机敏，博学多才。喜爱一切华美之物，最爱穿一身红衣招摇过市。总是痴痴凝视他，满眼爱意。

　　“它到底是何物？”雍鸣问。

　　“一点妄念。”魔魂将儿子忧伤收进眼底，沉默半晌才回答他。

　　“阿佑，你没有妄念么？”

　　“你就没有某一刻想拥有过她么？”

　　“带着她逃离宿命，与她结婚契？”

　　“她就没有入过你春梦？”

　　这话过分露骨直白，成功让雍鸣恼羞成怒，他墨色大袖甩动，施法攻击。

　　当然有，起心即是妄。

　　即便心性如何坚定，六界众人都有妄念。可是他懂得克制，懂得某些人某些事不可得，甚至哪怕想起也是对她亵渎。

　　那些藏匿在神魂深处，在幽深暗夜心猿意马爱欲，雍鸣直接割舍。他明白若不割舍，无法破除执着。

　　这些妄念会催生心魔。

　　他无法确定她何时将此妄念剥离。既然已经舍弃，明明，爱欲已经消失了。为何后来又会燃魂献祭！

　　雍鸣无法想明白！

　　“何必生气，妖神时祺，六界第一美人，被人爱慕很正常。”

　　“不要用你低贱思维来揣测别人。”

　　“低贱！”魔神一边躲闪攻击一边继续说：“雍鸣，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你同我一样是低贱魔族。”

　　雍鸣一愣，停住攻势，神识探查自身情况。刚刚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无暇他顾，完全没注意。

　　妖心伤口愈合，生剐舍去血肉长出，失去内脏重生，白发变红。这是一具全新身躯！

　　若不是昆仑山骨天上地下独一份，他几乎以为寒离利用某种魔族秘法，为自己置换一副新躯。

　　为何如此？

　　他反问自己同时已经想明白，他是魔之子，朱雀后裔，魔心起，所以催发出血脉之力是么？

　　不然为何能在离火中新生，为何这时身处离火中却未被灼伤。他不禁遥望青空，天道为何总是戏耍他？

　　“剔除魔骨未曾彻底祛除魔气时我就该明白。”神仙血肉，魔族骨架。

　　以为剔除即可。即使可以正常修习仙术，可是他身上依旧魔气不散。

　　钧行仙君百思不得解，最后用昆仑山间雾霭，取掩藏意境，为他制成流岚，得以遮掩。

　　他穿着流岚一千年，直至仙魔大战，流岚破碎，他碎心而亡，魔之子身份曝光。

　　血脉之力融合神之血原来一直藏匿在血肉，只待时机成熟，才出现。

　　若仅仅是自己，雍鸣觉得无所谓，因他不久即将死去。仙躯魔躯最后都只剩白骨。

　　可是，他抚着胸口，不死妖心已经融合他魔血，不仅是妖心，连他以前生刮血肉也含魔力。果然，他飞至灵渊水帘内，认真探看她躯壳，新生血肉与他此刻皮囊下血肉别无二致。

　　是神魔血肉融合。

　　他，阴差阳错之中，不仅为她铸造一副魔躯，还要还给她一颗魔心。真是，不知是在保护她还是又要残害她一次！

　　方时祺自出生起，身体从未像此时这样轻松，轻盈。盈满温暖与喜悦。似乎做了一个久远冗长的梦，醒来以后，精神饱满。

　　身体得到彻底休息，骨缝伤痛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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