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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二人共饮
两相对峙,顾景玄渐渐按捺不住心思了,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看上去已是忍耐到了底线。
这种人最是见不得别人否定质疑他,陆清鹊在心中默默地想,一旦被质疑,定然会无法沉下心来,想必顾景渊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以此拿捏他的心念作为。
顾景玄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盯着顾景渊,眸中透出的狠意像是某种吃人的野兽,恨不得吃人不吐骨头。
顾景渊倒是不在意,若无其事道,“皇兄怎么这般确定,能一定捞出袁行之?在我看来,他犯下的罪过太过深重,早就该被送上刑场,这等人留着他,是想要他继续侵蛀社稷,危害百姓么?还是说,皇兄还打算将他留在身边为自己所用?”
他眼睛眨也不眨,眸中锐光深邃,直直看向顾景玄,“皇兄,误入迷途之人最需忠言,哪怕忠言逆耳——依皇兄看呢?”
顾景玄紧紧攥住拳头,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陆清鹊看着他面目表情,一时间狰狞可怕仿若恶鬼一般,不由得惊惧,身子紧紧依靠在椅背上,不敢多动作。
几人之间的气氛凝滞而诡异,心思各异又各自为营,互相对峙势同水火,难以相容。
过了好一会儿,顾景玄才逐渐放松了神情,嘴角勾起微笑道,“皇弟真是说笑了,袁行之跟在我身边多年,总归是舍不得,眼下我来刑部,也是尽一尽心罢了。”
他哪里是尽一尽心?醉翁之意不在酒,到底是为了什么,顾景渊知道,陆清鹊也很清楚。
“那便好。”顾景渊捏住茶杯,忽然往自己身后泼洒,浅黄绿色的茶水在他肩膀上方划过一道弧线,很快便被泼洒到了他身后的地面上,发出哗的一声轻微的水声。
“无用的东西,该弃便需弃了,皇兄说呢?”
他意有所指,疏朗的眉目中透露着沉静,丝毫不动摇,丝毫不避讳。
顾景玄平生第一次从他这幅神情中看到了父皇的影子。
几年前父皇就曾对他说起过,父皇虽最喜爱他,可论到治国安邦之才能,论到统管百官之才干,顾景渊更胜一筹。
他腹中有乾坤,面上不露声色,手中却早就抓住了一切筹码,扮猪吃虎的本事比起父皇年轻时也不遑多让。
顾景玄心底稍显慌乱,他定睛瞧了瞧自己这位皇弟,他面色不改,从容不迫,四年前他从自己手下的追杀中逃了出来,又东山再起,而今势力完全能与自己抗衡,更不消说朝中有多少官员明里暗里拥护他。
顾景玄心底一下子窜起来一股火,越燃越旺,将他眼眸烧得通红,说实话,他嫉妒极了。
他不过一个不得宠的贵妃所出,根本不得父皇喜爱,凭何与他相争?
倘若没有他,而今东宫之位早就是他的了,何必在此于他周旋不断?
顾景玄抬手猛地拍向桌子,再也不想忍耐,“既如此,我与你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与刑部主事通了气,主事正犹豫着,顾景渊朗声道,“且慢。”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将一本册子递过去,“主事可先瞧一瞧这个。”
他目不斜视,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过顾景玄,任凭顾景玄脸上疑惑惊诧交加,视线在他身上逡巡。
主事慢慢翻开册子,一点一点看过去,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颇有些小心地瞧了眼顾景玄,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对顾景玄道,“殿下,您看这……”
顾景玄只瞥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
他拿起册子冷声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冷厉不甘、不敢置信,混杂着惊诧,各样情绪在他脸上划过,他咬紧牙关,声音咯吱咯吱作响,“我问你,到底是从何得来的?”
看着他这般面貌,陆清鹊小心地向后退了一步,生怕被他误伤到。
顾景渊却微微一笑,上前两步,“皇兄不必这般急切,莫不是前面所载之事确凿无疑,才令皇兄如此气愤?”
直中要害,毫不留情,虽是笑着的,甚至也可以说和气,可话中的冷然如同淬了冰,一点一点缠上顾景玄。
他瞧着顾景渊这般说,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哼,是真是假还需刑部查探清楚,谁知到底是不是杜撰的!”
或许有些心虚,顾景玄不曾看他,声音里却带着些许颤抖。
册子里所记载之事,或多或少牵扯到他,他如何不急?
“是么?”顾景渊薄唇轻启,“那便恭候结果了。”
“是裴中继么?”
顾景玄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顾景渊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转回头看着他,淡淡一笑,“皇兄多想了,裴中继如此胆小怕事之人,恨不得与袁行之绑在一起,袁行之既如此,他定是连头都不敢冒,怎敢做此事?”
顾景渊的眼神掠过顾景玄,回想几日之前,裴中继小心询问,自己交出了册子,是否会被保全,倘若果真有那么一天,恳请殿下保全裴子述,他必将感激不尽。
顾景渊并非过河拆桥之人,哪怕裴中继不提,他自然也会保他们。
顾景玄定然不会轻易相信,必会寻根究底,但他已做好完全准备,可保裴中继和裴子述平安。
出了刑部,外面飘起了轻雪,陆清鹊盯着雪花看了半晌,想起今日似乎是月中了,往常月中,叔母都会吩咐厨房早早做些膳食,一家人坐在一起欢欢喜喜吃顿饭。
陆清鹊黯然伤神,迈下台阶一步步往外走去,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有些湿滑,她不得不小心着些。
“清鹊,”顾景渊在她身后唤她。
陆清鹊停下脚步,慢慢回头去看。
顾景渊站在她身后一米处静静看着她,衣袂飘荡,“今日好时候,邀你去酒楼吃酒,可否赏脸?”
陆清鹊没心思,刚要开口推辞,顾景渊先开了口,“别急着推辞,你若想你叔父好好的,便随我上车饮酒一叙。”
马车晃晃悠悠往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赶去,天色渐渐晚了,华灯初上,灯光点点,如同天空里的星星一般璀璨。
来京城许久,陆清鹊终于习惯了这等繁华城市,夜半依旧灯火通明,华丽依旧。
不像清水村,天色刚擦黑,家家户户就关门闭户,呆在家中早早睡下。甚至冬日里,天色一暗,街上就不见多少人影,猫儿狗儿都钻进自己窝中打瞌睡。
人们还是遵循写最简单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规律,平淡自然,但却最真实幸福。
陆清鹊想得入神,惹得顾景渊不由得问,“想什么如此入神?方才唤你两声都不曾回应。”
陆清鹊忙应下声,见桌对面的顾景渊正襟危坐,脸色并无不虞,甚至带了一些饶有兴趣的打量。
两人面前摆满了各色菜肴,正腾腾冒着热乎气,饭菜的香味随着热气钻进她鼻子中,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无事,只是想起了从前的生活。”
他们的座位靠近窗边,正是二楼,透过这敞开的窗扉,可以看见外面长长的河水蔓延至远处,河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船只,船头上挂着灯笼,各色各样,沿河道的小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这正是一日中最悠闲之时,不少男男女女沿着河道,沿着街道慢慢走着逛着,一派好景光。
陆清鹊收回目光,抿嘴一笑,恰好落入顾景渊眼中。
他拿过她面前酒杯,为她斟上酒水,清亮的酒水飘香,陆清鹊不禁多看了两眼。
“此酒乃是米酒,并不醉人,你可多喝一些。”
“酒不醉人人自醉,”陆清鹊低声说了一句。
她慢慢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辛香的酒水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发热泛暖,她觉得整个身体渐渐有些暖和起来了。
“这是京城最好的酒楼。”
顾景渊忽然道,他认真看着她,眸子亮晶晶的。
陆清鹊忽然想起来了,她曾对他说过,待到一日他夺回家业,便要带她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品尝最美味的佳肴。
多少年过去,她已不再记得。
而他似乎却耿耿于怀。
心里某根弦忽然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陆清鹊移开目光,淡淡应了声。
“我早就忘记了。”
顾景渊眼中失落一闪而过,但很快便平整了表情,“尝尝这道鱼,这是这儿的招牌菜。”
他拿起玉箸,替她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盘中。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陆清鹊慢慢吃了起来,入口滑嫩鲜香,确是无比美味。
不曾多加什么佐料,尝起来是原汁原味的鲜浓。
“好吃,鱼甚鲜美。”
陆清鹊由衷道。
“……不必担忧你叔父,既然答应了你,我便会尽全力保他们平安。”
顾景渊哪能看不出她的心事,三言两语便道了出来。
陆清鹊叹口气,“我明白的……多谢了。”
她并不愿叨扰他,他们本来已无关系,却不得不因此事见面,每次看到他眸子,陆清鹊心中总有一根刺一般,深深扎入。
她并非多么深情之人,但毕竟也是情窦初开,便认识了这般不平凡的人物,端方君子,温润如玉,他教会了她太多东西,又让她知道了这世间的另一面,自此之后即便再结识其他人,又如何能入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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