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发冲冠为红颜

　　“京中后起之秀除这三人，便是户部郎中崔明诚之子，初入六部不久，却因五皇子一事牵连，流放岭南。”

　　说到崔新霁，顾未明欲多言，在京中待了许久，谨记着勿多言；又觉着背后议论他人，实属不妥，不能依己见，对人评价失了偏颇。

　　“此人满腹经纶，京中江元洲擅填词，此人善谱曲，一曲《鹊鸣仙》名动四方。自小与兴安郡主有婚约，此番家道中落，全凭他一人从中调度，力挽狂澜，如今攀上了杜家这根高枝，大有要一展宏图，与方秉文一较高低之意。

　　当然此杜家并非尚书省左丞杜高卓大人嫡系一脉，是杜氏二房杜高卓亲弟杜高业，崔新霁与其嫡女有了婚约，不日便要成婚。”

　　顾云宸知道自家兄长已经竭力在掩饰自己的不屑鄙夷。有方清梦在侧，崔新霁之事她自是略有耳闻。

　　五皇子禁足，虽未断其臂膀，但诸多幕僚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崔家自然是卷了进去。眼看着即将流放岭南，崔父年迈，家中女眷又多，这一流放，东山再起便是遥遥无期。所幸与兴安王凌氏有了十几年婚约，借着凌风箫的面子四处通融，其女凌含漪却不顾凌风箫阻拦，散了家财万贯，挽崔氏大厦之将倾。此举遭陛下猜忌，凌氏损一翼——八万兵权。

　　凌氏因助崔家损尽半，崔新霁却因此举才华谋略显山漏水，被杜高业看中。眼见凌氏如沉江河之日，崔新霁便以“家道中落，难做凌氏良婿”推了与凌含漪的婚事，与杜代容定了亲，择了良辰吉日，下月初五成婚。

　　习武者，最看不惯此等忘恩负义、趋炎附势之人，顾未明已是很公正、克制叙述崔新霁之事了。

　　“崔新霁之事，我略有耳闻，只是替凌郡主叹惋。不过听闻她与温书邈成婚一月，已有身孕，二人相敬如宾，温书邈更是事无巨细，百依百顺”

　　顾未明却轻哼一声，“有何叹惋，幸得没与这等狼心狗肺的人成婚，不若等到日后见真章的时候，才真真毁了一生，后悔莫及”

　　顾云宸点了点头，又说回方才的话题，“崔新霁与方清梦争辉，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利，莫不是有些痴人说梦”

　　顾未明看她一眼：“目前局势，崔家确难及方家。况且崔新霁虽有谋略，眼光不若方秉文长远，手段不及他阴毒狠辣；读了几本圣贤书，不够沉稳，不过历经这事后，看着着实老辣了许多”

　　顾云宸心想：她当然是眼光长远，去凉州监了一年多军，便拿下了主将，有了二十万兵马做倚仗。

　　“方清梦高瞻远瞩，谋略过人，遇事不急不躁，审时度势又能当机立断，坐镇营中，决胜千里之外；胆识过人，一人决断一城。自然是不是什么人都比不了的。”顾云宸赞赏溢于言表，又把顾未明的说辞统统换成了褒义。

　　顾未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俩水火不容？”

　　顾云宸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漏了马脚，今夜她驳了顾未明两次，皆是因为方清梦。

　　“确有此事。”顾云宸答。方清梦刚去凉州那阵，她恨不得拔了人家的皮喂狗，后来还因顾全冻她那事耿耿于怀了好一阵。

　　顾未明手肘撑在桌沿上，带着一丝带着调侃的眼神明晃晃地说：“不信”

　　“你对他嘉许过多，从小到大，除了我与父亲，你从未提及过任何一位男子。”顾未明晃着手中的白瓷酒杯，“方秉文与你，好像有些特别，”他往后靠了靠，手撑在身侧，打量着顾云宸：“长安的男子，每一个你都恨之入骨，他可是去凉州分了你的兵权的”

　　顾云宸被他这样一打量，蓦然有些心虚，“他与我有救命之恩，而且，他教了我许多”

　　“哼，救命之恩~”顾云宸话音未落，顾未明就嘲讽了一声，把‘恩’字尾音拖得老长，又道：“波澜不惊这点，你确实应该跟他学学，一阵风都能吹倒的人，刀架在脖子上了，还给人家泡了壶茶”

　　“有道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波澜不惊这点，她那明月清风，架子可是端得好好的，说着顾云宸语气又带了一丝傲娇，想当年在北地，那般惊心动魄的场景，那人手中捏捻着一枚黑子。“她与长安诸人不同，我对她另眼相看不是应该的吗？”顾云宸笑得讨好，顾未明不悦，她看出来了。

　　“此人心机深沉，你多防着他总没坏处，你如今划入五皇子麾下，他是三皇子得力干将；你即便是带一个无名女子回来，都比你跟你哥说‘你喜欢方秉文’要好得多。”顾未明看着她那不省心的样子，当真是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他有疾，你不知？”

　　“知，知。”顾云宸又笑了笑，她哪能不知方清梦“有疾”。

　　“兄长饮酒。”顾云宸给顾未明斟了一杯酒，心里却乐不可支。顾未明说他能接受她带女子回府，她与方清梦日后便是有了着落；只是她那老丈人方翰林应该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况且方清梦女子身份不能暴露……

　　这倒也无妨，她自小在凉州长大，顾家既未宣告天下她是女子，也未咬定是男子，日后她嫁给方清梦不就好了。只不过方翰林一心想利用方清梦，听说尚书府规矩颇多，府内也是勾心斗角。但让方清梦入赘，会不会委屈了她……

　　顾未明气得牙痒痒，若不是在长安，他早就上手了。

　　额头突然被什么击中，顾云宸还在做她与方清梦成婚的大梦，吃痛不由得捂住额头，“哥”

　　“我说什么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顾云宸揉了揉额头，“不就是我现在与方清梦是死对头，谨防她利用我，对她多留个心眼么”

　　顾未明心想刚才就不应该动手，应该一脚把她踹河里去淹死得了，他难以置信又气不打一处来，“我方才说的是这个吗？”

　　他又瞪了顾云宸一眼，“还留个心眼，再多给你八百个心眼子你都斗不过他”

　　顾云宸被瞪着不敢还嘴，只敢在心里嘀咕：需要斗得过吗？

　　“清梦”，见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江元洲和温书邈齐声叫道。

　　“嗯？”方清梦偏头过来，脸上的笑意还未收尽。

　　“你今日可走神好几次了。”江元洲奇怪得很。

　　温书邈顺着方清梦方才看的方向望过去，舫船船头坐着两个人，一位是文韬武略皆不在话下的顾未明，一位是上次在红楼差点砸了场子的、娇纵蛮横的顾云宸。

　　温书邈看了看方清梦，又看了看顾云宸，眼神在两人直接来回打量，疑虑爬上皱起来的眉头。这两人是死对头，上次在香满楼，顾云宸都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难，在凉州，方清梦指不定吃了多少苦头；再怎么说，两人现在是死对头，方清梦看过去的眼神怎么都不应该，带了点情深款款吧……

　　江元洲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他望过去，“嘶……那不是侯爷吗？”他看着方清梦脸上那抹笑意，“你想到怎么让他吃苦头了？”

　　方清梦闻言，略有一丝自省，她在江元洲心里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么，“我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吗？”

　　“那你和他……”江元洲道，“你们不是死对头吗？”

　　温书邈当即反应过来，正色道：“清梦，别做傻事”

　　江元洲看着温书邈，欲问他何出此言，又当即反应过来，也正色道：“清梦，别做傻事”

　　看着好友这般，方清梦也是哭笑不得。三人是挚交，她没必要在二人面前躲躲藏藏，所以今夜情绪并未收敛。

　　“放心，我有分寸。”她又看向温书邈，“你与郡主如何了？”

　　提到凌含漪，温书邈尚有一丝羞赧，他右手捏着酒杯，心跳一点点加快，“我有她，极好”

　　方清梦想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的同时逗逗他，“到哪一步了？”

　　远处湖畔映着的红光顺着依依碧水，爬上温书邈脸颊，他小心呼着气，脑海里满是那日樱桃宴，初见凌含漪的模样，轻声答：“极好”

　　江元洲道：“你爱慕她，她自然是极好；如今你们成婚，总不能让她心里还装着那忘恩负义的某人，没点你的位置吧”

　　温书邈摇了摇头，“她现在心里没有崔新霁，”又补道：“她向来爱憎分明，那等忘恩负义、趋炎附势之人，不配让她喜欢”

　　“那你呢？”江元洲见他没说到点子上，没有崔新霁，那有没有你。

　　“喜欢这种事，哪能是说喜欢就喜欢的，现我与她成了婚，相敬如宾、细水长流也是极好的；至于要不要喜欢我，她刚经历一个负心人，怕是没有那么快再接受一个人，我与她时日还长；便是日后她心里没我，也如梁上燕，日日常相见，也是极好的。”温书邈右手食指摩挲着杯壁，能娶到她，当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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