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辞日志

　　临出发前，吴辞带着姬素去看了小白弟弟，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浅浅的土包上谢了旧花，又长了新草，吴辞牵着姬素的手对着郁郁葱葱的新草说：“小白弟弟，我带姬素来看你了，虽然你们俩不能正式见面，但我还是想带她来看看你，我不想你错过我生命中的每一个人，也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记住你，你们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存在，我们会常来陪你，你也要时刻保佑我们啊。”
　　姬素默默地站在吴辞身边流泪，吴辞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嘲笑她说：“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哭吗？”
　　姬素立马停止了眼泪，抢过吴辞的手帕假装擦了擦鼻涕说：“谁说我哭了，我才没哭呢，我只是流鼻涕，哪像你，这么大个人了，还随身揣个手帕，也不知道想干嘛！”
　　“当然是随时给你擦眼泪啦！”吴辞得意地说：“要是你想拿来擦鼻涕，擦口水都行，只要你愿意！”
　　就是在这样恋恋不舍的情绪中，吴辞出发去了村里。
　　张局长知道吴辞主动申请驻村还当着全局的面夸奖了她一番，说她顾大局、讲奉献，并且派贡秋专门开车送她去了村里。
　　吴辞所驻的村叫仲沫村，是靠近乡道的行政村，距离城区将近三个小时的路程，村委会的院子约摸有半个篮球场大，四周是水泥围墙，墙角立着国旗，国旗边是新砌的水龙头。
　　院子里有一层平房，共分为四个房间，每一间大概十平米大，有一间办公室兼会议室兼农村书屋，安置了一张办公桌，一台落满灰尘的旧电脑，一部打印机，一条斜腿的旧板凳，两排摆满了书籍的焊接铁架，有农用知识，历史典故和健康解读；一间储藏室，随地堆放着耐放的土豆、大白菜、糌粑、酥油和米面；一间宿舍，两张单人床，里面住了一个很年轻的男生，男生介绍说自己姓房，是乡里选派的干部。
　　唯一一间大一点的房间里架起了火炉，燃得整个房间暖烘烘的，房间的最里面是一台电视，正随意的播放着新闻，比吴辞先到的藏族姐姐正在往火炉里添柴，看见吴辞后热情地招呼道：“你是吴辞吗？”
　　吴辞点点头，叫了声姐。
　　藏族姐姐介绍说：“我叫巴姆，是XX局选派的，是咱们这批驻村工作队的队长，隔壁住的是小房，是乡里选派的文书，副队长听说也是乡里的干部，他经常待在乡里，有事才会到村里来，所以现在村里就咱们三个人。”
　　还没等吴辞说话，巴姆姐又接着说道：“村里就这么两间房可以住人，他们男生主动选择了没有火炉的隔壁房间，咱俩就睡这间吧，虽然看电视、做饭都在这屋，但好歹暖和啊，不然咱俩肯定熬不过这个冬天。”
　　吴辞看了看电视机旁的两张单人床，巴姆姐的被褥已经铺在了右边的床上，她便把自己的行李和被褥放在了左边的床上，把笔记本电脑摆在床头。
　　在村里的第一顿饭吃的既隆重又尴尬，巴姆姐带了许多凉菜饮料，吴辞也买了很多肉蛋蔬菜，三个素未谋面的人一起做了一整桌饭菜，巴姆姐举着饮料杯说：“来，各位，毕竟是要在一起待一年的同事，咱们一起举杯，祝愿接下来的一年顺顺利利。”
　　掌勺的是巴姆姐，所以吃完饭吴辞主动申请洗碗，她端着碗筷来到水龙头处时才发现水管早已被冻住，根本流不出水。
　　小房好歹是乡里的干部，他解释说：“冬天天气冷，虽然早早的将水龙头周围裹满了保暖材料，但水管还是会被冻住，如果运气好，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可能会化开一两个小时，那个时候咱们可以接点水存着，别的时候如果要用水，只能去公路那边的河里打水了。”
　　吴辞只能用水桶里的存水简单的洗了碗，剩余的水甚至都不够晚上洗漱，只能草草漱了口就躺进了被窝里。
　　说是可以看电视，但是风稍微大一点，锅盖就收不到信号，电视屏幕一片雪花；房间里没有网络，信号也不好，没有人守着的火炉渐渐熄灭，温度骤然下降，即便吴辞开着电热毯，还是觉得周身一阵接一阵的寒意。

　　好不容易睡着后，吴辞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圣日城大学的宿舍，因为是开学的第一天，所以她正在上铺铺着自己的床，不一会习实来了，她一直背对着自己在另一侧铺床，不一会离甚也来了，也是背着身在铺床，她们俩聊着天，像是看不见吴辞一样。
　　习实说：“我们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离甚说：“这应该是你最想回到的地方吧。”
　　习实说：“她为什么还没来呢？都开学了，她应该要来的。”
　　离甚说：“你明明知道，她不会来的。”
　　习实低头整理着枕头，嘴上却说：“不会的，她肯定会来的。”
　　离甚见她如此坚定，便没再说话。
　　吴辞很好奇，她问道：“你们俩说的是谁？那个她，是谁？”
　　习实和离甚同时转过身看向吴辞说：“是你要来这里等她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
　　吴辞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习实和离甚，习实笑起来眼睛小小的，白白胖胖的脸和自己一模一样，离甚穿着一身黑衣，冰冷的眼神隐匿在眼镜片里，瘦弱的手指夹着烟，分明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吴辞闷哼了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四周一片漆黑，要不是巴姆姐偶尔传出的呼吸声，她甚至还以为自己深陷梦中没有醒来。
　　吴辞缓了口气，好半天才平复了心情，想着自己肯定是因为换了新环境，又因为最近一直写关于习实和离甚的故事，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复又想起梦里提到的那个她，吴辞自嘲的笑了笑，强迫自己继续睡去。

　　因为初来乍到没有节制，三个人带的食物很快就吃完了，吴辞驻村后的第一个难题不是缺水，不是与群众语言不通不好开展工作，不是寂寞难熬，竟然是没有吃的。
　　仲沫村是个大村，又靠近乡道，但是这里没有小卖部，没有饭馆，每家每户都是自给自足，最近的一家小饭馆也只是在乡政府旁边随便卖些烧烤和简单的面条炒饭，走路过去要一个多小时；而从这里回昌市既没有公交、也没有客车，除非有私家车，否则只能凭运气站在路边蹭车，或者有好心又顺路的村民进城办事，用摩托车捎你一程。
　　好在巴姆姐的老公有车，三个人在饿了一天后，终于由巴姆姐的老公从城里送来了食物，这才吃上了饭。
　　鉴于此事，巴姆姐召集吴辞和小房商量办法，最后决定三个人轮流驻守村里，每周派一个人回城休整，两个人留守，回来的时候带满一周的食物，买食物的钱由三个人平摊，这样大家既能休息，又能解决吃饭问题，如果遇到重要的工作或者上级领导查岗，那就另说。
　　想着快要过年了，吴辞便让巴姆姐先行回城休息，自己等着下一周再回家，而巴姆姐走后，做饭的重任就落到了吴辞头上。
　　吴辞会做饭，但做得不好，做得也不精，只能说是将就吃，好在小房也没嫌弃，两个人就这样简单的过着日子。
　　吴辞也问过小房，驻村的主要工作是什么，小房带吴辞看了看办公室墙上张贴的驻村工作守则和驻村工作指南，然后笑着说：“别看墙上贴了一堆有的没的，其实我们根本无事可做，除非乡里安排工作，统计一下家里的人口啊，牲畜啊，或者有群众家里的房屋年久失修，牛羊死亡，新生儿上户，结婚，交社保咱们给开个证明，盖个章，不然还真没事可做。”
　　吴辞说：“那我们就天天待在村委会里什么都不干？”
　　“能干什么呢？”小房反问吴辞：“咱们俩都语言不通，就是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啊，如果你真想干点什么，那就等巴姆姐回来后，和她一起去挨家挨户摸摸底吧，看看有什么能干的。”
　　没办法，吴辞只能安心的住下，每天醒来就思考今天吃什么饭，吃完饭晒太阳，接点自来水，然后用笔记本电脑写故事，再做晚饭，然后洗碗，然后睡觉，日复一日，没有变化。
　　唯一变化的是，吴辞强迫的毛病被改掉了一些，比如每周末要洗澡，每周二、四、六要洗头，因为村里水少，这些事情都被取消了。
　　更多的是给姬素打电话，问她在干嘛，问她有没有想自己，然后爬到院子角落的围墙上，用仅有的手机信号打开论坛，看看姬素的留言，聊以慰藉。
　　偶尔也会收到曹若婧儿的短信，她会分享些在老家的日常，比如去考了驾照，找了一个婴儿用品店上班，这个月赚了多少钱，仿佛她的生活瞬间就安定了下来，与吴辞的关系也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三十岁的约定。
　　也收到过张小维的短信，她说自己生了个女儿，因为知道吴辞喜欢张晾颖，所以给自己女儿起了名字叫张颖。
　　吴辞只能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故事创作中，写得越多，梦见习实和离甚的频率就越高。

　　那是吴辞又一次梦见习实和离甚，依然在大学宿舍里，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宿舍里还有陈茜和阿慧，大家聊着天，有时候是习实回答，有时候是离甚回答，每次吴辞回答的时候，大家都像没听见一样。
　　吴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宿舍场景，有时候她住在靠窗的床位，有时候住门口，时而上铺，时而下铺，宿舍里的人也经常变换，唯一不变的是，大家好像都看不见吴辞，也听不见她说话。
　　梦里的吴辞也会着急，会质问习实和离甚，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到自己。
　　习实会很好心的解释说：“大家看到你了啊，我就是你啊。”
　　离甚也从旁边说：“我也是你，大家都能看到我。”
　　吴辞有些抓狂，她想大声喊，可是梦里自己像是哑巴，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急得“呃呃呃”的乱叫。
　　习实对离甚说：“你看，她不相信我就是她呢！”
　　离甚也看着习实说：“自从走出这个宿舍，她谁都不相信了。”
　　“你胡说！”吴辞在梦里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以至于这句话听起来绵软无力，不像是争辩，更像是自我安慰。
　　离甚看着她说：“我没有胡说，不信你问问你自己，你相信离开的曹若婧儿会回来吗？你相信姬素会一直爱你吗？”
　　吴辞一下犹豫了起来，她说道：“曹若婧儿回不来是因为她爸爸身体不好，至于姬素，我是相信她的，我一直都相信她！”
　　“是吗？”离甚点燃一根烟说：“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曹若婧儿自己和姬素的事情？你觉得姬素真的把自己掰弯了吗？她真的喜欢女人吗？她真的喜欢你吗？”
　　吴辞看见离甚身后的墙壁开始一点一点剥落，像是游戏里坍塌的城堡，她急着表态说：“我相信，我肯定是相信她的！”
　　习实冲吴辞摇摇头，温柔的说：“你不相信，如果你真的相信，我们俩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说完，整个梦境便消失了，融入了一团黑色，像是水融入了水中。
　　吴辞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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