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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7
严星阑的剑上还滴着血,她脸上有血迹,一看就是和大片傀儡厮杀过的。
严澋煜走过去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他抬手拭去严星阑脸上的血迹,声音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恐惧:“受伤了么?”
严星阑摇头。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严澋煜第一次喊了她的全名,“严星阑,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这个地方来了就回不去,你为什么……”
严星阑突然像被这句话点着了一样,一把甩开严澋煜的手:“严澋煜!你告诉我,囚魂阵坏在了哪儿?坏在了哪儿!”
“你敢把我骗回溧阳,就没胆告诉我一句你是要来这种地方玩命吗?”
“严阡在外拉帮结派,那些敢对严氏虎视眈眈的人都是倚仗着他,如果他不死,严氏后患无穷。”严澋煜道,“他险些害死母亲,我们对他防不胜防。”
“哥……”严星阑深吸了一口气,“我回去的时候,夫人她……她只想听一句……你平安无事。你尚且活着,我还能骗她说你很好,你若……你若回不去了呢?我拿什么和她交代?”
说到最后两句,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这个地方来了是回……回不去的……后面的傀儡有那么多……你,你一个人,怎么办……”
“对不起……”严澋煜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听着她在自己的肩上哽咽得连说话都含含糊糊,又愧疚又心疼。
“小阑……对不起……”
血气在风里四散,这个拥抱仿佛抱住了余生。
“哥,现在情形如何?”严星阑松开他,问。
“……”严澋煜叹了口气,“鬼火阵还在不断缩小,可能撑不过三天。”
“三天……”严星阑喃喃道,“够做什么呢?”
严澋煜替她擦去脸上的血:“可能什么事也做不了。但是,若囚魂阵可以和鬼火阵抗衡的话,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不。”严星阑摇头,轻晃腰间的那个银铃,周围的景物突然出现轻微的波动,不过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变化,就像在海里投了块石头。
“我的银铃对这个法阵不能造成任何大的影响。如果鬼火与囚魂阵相接,恐怕囚魂阵会瞬间就被搅碎在里面。到那时……咳咳咳……咳……”严星阑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声音在发抖。她很少显露出明显的不安。
“不怕。”严澋煜安慰她,“还有三天,或许我们会有更好的办法。”
突然,一声尖啸从远处传来。严澋煜神色一变,推了严星阑一把:“快走,是傀儡。”
严星阑一把抽出剑,抹掉嘴角因为剧烈咳嗽咳出的血,剑上反射出一道寒光:“区区傀儡,还能挡住严氏不成?”
没了怨灵追杀,一旦所有人都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所有人都开始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
“我们住在城北不就是图个清净么?我们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当年……”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眼眶通红,似乎连眼泪都流干了,眼睛肿大了一圈,说起话来泣不成声。
“当年……我娘刚生了第四个孩子,身子还没好……那些世家……他们……他们……”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不发一言,默默递给她一方沾了灰的破帕子。
“他们滥用各种阵法,用放出来各种鬼……他们不知道,只要一排阴兵、一堆半死不活的东西,都有可能在半夜里就要了我们的命……我爹……半夜去给娘烧热水,被一个不知什么东西掐住脖子,活活……活活掐着咽了气……脖子里的筋……全都露在外面……”
“我祖母当时看见,就吓得昏了过去……再没醒过来……”
“我也是。”另一个苍老的男人沙哑着嗓子开口,他的眼睛因为苍老而发灰混浊,一条半长不长的灰色裤子下露出来的腿脚青筋盘蚯,颤颤巍巍。
“我三个儿子都死了,女儿十七八岁就出嫁在外,我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一个孙子死在肚子里了,另一个生下没几天就夭折了。我那儿媳……也疯了……”
“儿子他娘腿脚不好……刚才没跑出来,死在里边了。”
那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灰白色的胡须痛苦地随着他唾沫横飞的阐述胡乱颤抖。
萧鸢沉默地站在原地,手不自觉的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已经听不到不远处的人都在哭诉些什么。
她突然无端生出了一种负罪感,广陵百姓的哭声好像要将她万箭穿心。
俞轻风站在她身边,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往她身边靠了靠,低声对她说:“萧鸢姑娘,这不是谁的错。”
萧鸢只感觉手脚发冷,眼前的地面有些恍惚,她扶了俞轻风一把才勉强站稳。
褚玉烟走过来,拍了拍萧鸢的肩:“怎么了?这里的阴气影响到你了吗?”
“没有。”萧鸢的手松开玉佩,“程阁主的法阵是冲我来的。如果我被吞噬,即使我的法力达不到法阵需要索取的那个限度,它也不会继续存在了。我……”
“萧鸢!”
褚玉烟还没来得及开口,俞轻风堪称严厉地喝住了萧鸢:“你这难道不是在胡来?”
“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萧鸢严肃沉静地对上那双灰眼睛,“程阁主除了和我有仇怨,她没有任何在城北布阵的理由。”
“萧鸢姑娘,城北的百姓固然可怜,可是这不是你去送死的理由。难道你要去担曾经的那些世家、现在布下法阵的人应该担的罪责吗?”
“这不是担谁的罪责的问题。俞小姐你知道的,鬼火阵需要的不就是这种自杀式的破解方式吗?难不成……难不成把那些平民百姓还有月湖楼的姑娘们填进去?那我们空有这一身灵气法力做什么?像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在内讧的世家一样对沉灵阁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吗?”
萧鸢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褚玉烟平日里总觉得萧鸢不太爱说话,是个有些内敛的人,现在竟然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一口气吊得不上不下,差点背过去。
“我说拿百姓去填了么?”俞轻风罕见的语气并不太好,“我去。”
“你少扯淡!”萧鸢听见这句话瞬间炸毛,爆出了一句二十多年从没说过的粗话,“俞轻风,死在鬼火阵里很光荣吗?怎么,丽妍坊烧的不够,没烧死你遗憾了是不是?”
事实证明,人在真正怒火中烧的时候都是口不择言的,什么话难听,什么话能中伤对方,就说什么话。
“那你呢?你就能被烧死?我的命就金贵的很?你……”
“说到底,这件事是我的家事,我不能让那么多无辜的人陪葬,尤其是你,俞轻风。”萧鸢截住了她的话,“你不是说要给我做饭吗?如果你因为这个死了,你让我……我……”
萧鸢顿了一下,她看向那双被焦急填满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多么过分。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吸了一口鬼火阵里森冷的空气。
“你让我怎么办……”
俞轻风愣了一下。褚玉烟显然不仅读懂了这句话,而且还进行了过分解读,瞪大双眼,好不容易松下去的一口气又卡在胸口。
“萧鸢你……咳咳咳咳咳咳……”褚玉烟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口唾沫呛到,咳得昏天黑地。
“……知己难寻,我与俞小姐甚是投机,对于许多事情的看法……都有许多相似之处……”萧鸢才反应以来自己说了什么,故作冷静地紧急补救。
“咳……饭?”褚玉烟说不了长句子,只说了一个字表达疑惑。
“那个……我与萧鸢姑娘约定好,如果能从这里出去,就给对方做一顿饭吃……”俞轻风察觉出了萧鸢对这件事的回避,连忙接上她的话,特别突出了一下“对方”二字。
“你还会做饭呢?”褚玉烟颇匪夷所思地看了萧鸢一眼,“平时你一个人待在酒肆,我总怕你饿死。”
“……劳你费心。”
褚玉烟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萧鸢和俞轻风,不时发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语气词:“啧,嘶……”
萧鸢:“……”
“各位,你们不是说到了城北那场纷争么?”
突然,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城北人们七嘴八舌的哭诉声几乎顿时都止住了,上百双含泪的眼睛都看了过去。
萧鸢也看向那边。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得甚至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裙子,头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根发带束起来,但纤细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若放在以往,大约是一位将门贵女。
“我是黎城崔氏的遗腹子。我的母亲在两年前不幸罹难。诸位,你们可知道,那场城北的霍乱起先是因为各大世家清缴傀儡师,就是制造傀儡怨灵在百姓家中作乱的人。”
“可后来,这正义之举逐渐变成了各大世家互相残杀的理由。”她声音一转,紧接着变得更加掷地有声,“我崔氏为了庇佑一方百姓,付出了不可计量的代价。”
“崔姑娘啊……”方才那个老人叹息着说,“定是佛祖保佑着你。”
崔姑娘却道:“老人家,对不住您。我不信神佛,世上人有千千万万,人人都去庙里祈愿,岂不是等到佛祖庇佑也早已过了十多年了么?”
“就如同现在这般。我们在此哭诉,不就是为了换取神佛垂青?不如想想该怎么办。”
她说完,就走向萧鸢这边,行礼道:“崔氏崔清桃。我几近一生都在颠沛流离,可以修灵力的时间太少,法术或许入不了三位小姐的眼。但若是需要,万死不辞。”
萧鸢诧异地和俞轻风对视一眼。任谁都清楚,“万死不辞”这种话不是随便说的。
俞轻风道:“崔小姐如若对阵法有所了解,可知道此阵是鬼火阵?这很危险,小姐可千万别有这种想法。”
崔清桃顿了一下,道:“我知道。但护一方生民百姓安定,是崔氏的祖训。我与父母虽只是一支旁系,但既然冠以此姓,就不当违背。”
“几位小姐虽为女子,但行事正直仗义。我一路跟着褚医师,褚医师身手矫健、灵力深厚,令我万分钦佩。”
褚玉烟沉吟片刻,脸上显出几分少有的严肃:“崔氏……我知道。但崔小姐,这不是博弈,不能随便拿谁的命去赌……啊!”
褚玉烟的声音一变,倒吸了一口凉气。远处一片鬼火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绿色的火海顷刻之间就吞噬了所到之处的房屋和林木,像一匹肆无忌惮嗜血的猛兽。
“走!”眼见着萧鸢不打算走,俞轻风猛拉了她一把,在火焰就快要烧到二人身上时将萧鸢几乎是甩了出去。
萧鸢调整好姿势,沿着地面擦了过去,被火焰燃烧产生的浓烟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萧鸢姑娘,萧鸢姑娘!你没事吧?”俞轻风在众人一片惊魂未定声中跑过来,顺着她的脊背,“你差点就……就被它卷进去了你知不知道?你……你吓死我了……”
萧鸢瞥到了二人身后熊熊燃烧,甚至还有继续向这边逼近的趋势的鬼火,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没事。你保护好自己,别总想着我。”
迟早要填进去的。她想。
“你又在说什么话?”萧鸢见俞轻风又气又急,再一次沉默了片刻,回头瞥了褚玉烟一眼,见她正安慰着城北的百姓,回过头,拉过俞轻风的衣领,在她的唇角上吻了一下。
“你……我……”俞轻风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话都被这个吻尽数堵了回去。半天才道:“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萧鸢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尘土和草木燃烧过后的灰烬,她的脸因为忙碌和奔波本来就失去了一些血色,蓝绿色的火光照进她的眼睛里,好像碎成了一池潋滟的星光。
俞轻风看着她,总感觉那双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桃花眼现在似乎带了笑意,不然为什么微微弯出一个月亮似的弧度?
“我的母亲与沉灵阁阁主师出同门,银凤观的书房里也不知放着多少关于邪法禁术的书。”
俞轻风不知道她要说什么,静静听着。
“我知道一种可以解救大量鬼魂的方法,尤其是针对娄诗泠的青玉牌。”萧鸢看向火海,“你还好吗?”
“我……”俞轻风知道萧鸢是在说什么,迟疑了一下,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
“还好……只是法力和元气有些损耗,几日就能休养过来。”
“所以只能我去填。”萧鸢突然转身,冲向那片火海。
“萧鸢!”她的动作轻快迅捷,几乎不给对方一点反应的时间。所幸俞轻风不是等闲之辈,飞快地一把上前扯住她,可手腕随即传来一阵剧痛,一点力也使不上了。
“萧鸢!”她第一次觉得萧鸢跑的这么快。褚玉烟看见了这一幕,更吓了一跳。
“你们两个都疯了是不是!”
萧鸢总是比俞轻风快一步,就在俞轻风已经几乎快要和她一起跌入那片火海的那一瞬,火海瞬间熄灭。
但与此同时,俞轻风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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