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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刻薄
唐月杞在三日后入京,随她一道来的是她的母亲,也就是唐月樱的婶娘指给她的嬷嬷。唐月樱在宜州时候就见识过这位嬷嬷的厉害,心思活络,主意又多,如果行在正途上自然是好事,但倘若起了歪点子,就会是十分难缠的麻烦。
唐月杞借住在唐府,初到京中当日唐月樱就收到了消息,本想立刻去见她,临出门前正巧碰上归家的钟雨彦。她向钟雨彦说明了去处,钟雨彦只想了一会儿,便拦住她没让她去。
钟雨彦说,唐月樱着急去见她,反会助长她的气焰,自以为有何等重要。唐月樱如今是都督府上的人,若非唐父续娶了小薛氏,宜州唐家小门小户,同都督府压根扯不上关系。钟雨彦后来了解到,唐父和小薛氏性子温和,即便分了家,也没同本家彻底断了往来,还总将唐月樱送去本家小住,唐老太太因着唐父的关系对唐月樱偏见,不但自己不够公正,还由着小辈欺负她。唐月樱的大哥哥养在唐家,小薛氏与他虽没有母子情分,他却又真真切切是唐父的骨血,小薛氏也不能让彼此太过难堪。
正因着荒唐的关系,唐月樱在尤为艰难。
钟雨彦不必守着唐家这不值一提的亲缘,唐月杞仗着唐老太太欺人,她有靠山,唐月樱同样也有。
“可这样,五妹妹会闹脾气的吧……扰了我爹娘怎么办?”唐月樱虽然听了钟雨彦的话留下,心中却仍是担心,“她那个性子……”
“若是不满,大可打道回府。”
唐月樱懂他的意思,她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但真要她开口,她确实是说不出的。
钟雨彦睨着她,她面有退缩之意,他心中有些许不悦,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身前,用力捏了下她的手心。唐月樱吃痛地缩了缩,没能把手抽回来,可怜兮兮地抬头看钟雨彦,钟雨彦拧着眉,表情格外凝重,唐月樱心里一慌,反握住钟雨彦的手晃了晃:“二表哥,你生气了吗?”
“你就这么想被她欺负?”
这话说得别扭,唐月樱抿起唇连连摇头,模样委屈极了。钟雨彦眉心越锁越深,弓着手指用力敲了下她的额头:“说话。”
“我也不想的呀,可是她……”唐月樱实在不好意思在背后编排别人。唐月杞有几位表兄成日游手好闲,在宜州出了名的混不吝,唐月杞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明里暗里地讽过唐月樱好几回,论起这些荒唐话,唐月樱自然是说不过唐月杞,便是想争执,她也不如成日跟着表兄混日子的唐月杞能言善辩。吵架这件事本就看谁更有气势,在嗓门上唐月樱就落了下风,其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见唐月樱良久不言,钟雨彦心中生出些燥意。他拂开唐月樱的手,唐月樱手心一空,连带着心底也空落落的没底,登时慌张地重新将他的手抓回来握紧:“我错了,二表哥别生气。”
钟雨彦注视了她一会儿,片刻后,他慢悠悠地说:“她以何待你,你百倍还之便是。”
“五妹妹说的话……有些不堪入耳,我……”唐月樱嗫喏道,“我也学不会呀。”
“我并未叫你学粗鄙之言。”钟雨彦呼出一口气,“我会带人去寻一位证人,你随我一道。”
唐月樱惊讶地看着钟雨彦:“二表哥办公事,我可以跟着吗?”
“不在寺中,无妨,届时你在马车内等候即可。”顿了顿,他又问,“一桩命案,你不怕?”
唐月樱眼前一亮,开心地抱住钟雨彦的手臂:“不怕,我想跟去!”
也不知她为何会听见命案还这般兴奋,钟雨彦内心多了一丝讶异,但既然她不怕,他也就不必多绕些弯子。话术这门学问,仅是讲述过于虚渺,若是能让她亲眼所见,才能体会得真切。
只是……
他眼眸低垂,平日里他不曾同唐月樱说过重话,更多时候与其说是疼惜,不如说是不带过多情绪,唐月樱不懂这点,总当他是个温和守礼的好人。
若她见了自己办公事时的那副模样,她还能轻易地说不怕吗?
钟雪茹总说唐月樱胆子小,从小就养在家里,一方天地只存着那么几人,小薛氏有意将她养成最标准的闺阁女子,余生只为相夫教子。钟雨彦身边不缺这样的人,他若真有意娶一位寻常的贤妻,一辈子相敬如宾,那并不会如他现在这般待唐月樱。
唐月樱于他而言已是有些不同,他既知晓她压抑了自己多年,就不会放任不管。
她不应攀附任何人,她可以开出自己的花。
钟雨彦经手的第二桩案子,原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城北一位富商在外院养了个外室,人都小心谨慎地藏着,外院进了歹人,图财不成便害了性命,将外院上上下下屠了个干净,血腥味掩不住,连报案都是无意经过的小贩。
富商家里闹着和离,家宅的私事大理寺管不得,但谋人十几口的性命,也算得上是一桩大案。然而这案子偏偏是个烫手山芋,富商的正室妻子是白家的一房表亲,白家不少私产都经了这富商之手,如今闹出这么大笑话,白家人却担忧那外院落下什么把柄,时刻盯着案情进展。钟雨彦本就怀疑大理寺内藏有异心之人,鸿胪寺以白家为首,唐月樱那事他尚未查清,江元佑暗示直指太子,钟雨彦却也不愿放过白家的线索,便主动应下这个差事。
他今日要带唐月樱去的地方,正是那位外室的娘家。娘家家里犯了事,当家的老爷三年前入了狱,留下妻子儿女举家搬出京中,大女儿被富商掳去做了外室。如今大女儿身故,钟雨彦派人将其家眷接入京中,如今正安置在外院里等着。
出门一路,钟雨彦简单将案件始末说给了唐月樱听,唐月樱听着脸色发白,皇城脚下如此行事,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但又想到自己青天白日被人绑走,忽又觉得京中的确没有她想象中的和平。
“那二表哥今日是要审问谁呢?他们都不在京中,恐怕也不知晓案情吧?”
钟雨彦望着她,语气淡淡:“你觉得,她之所以忍气吞声做人外室,是为了谁?”
唐月樱恍然:“是为了家人?”
“家中主心入狱,家底全部查抄收入国库,他们举家搬出城,想要生存,却无钱财傍身。那位富商曾言,他许诺每月交予那外室娘家一笔钱财。”
“所以她是自愿留下来的?”唐月樱叹息一声,“为了家人无名无分地委身于人,结果还落得个惨死的下场,那位姑娘也太苦了些。”
“各取所需罢了,这世间比她苦的人又何其少。她能在京中过着三年安稳日子,已是许多人求不来的。”钟雨彦的语气有些凉薄,“若非有人收了她,如今她只能身在风月场中,便是留了性命,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折磨。”
唐月樱有些心酸,又说不出什么好反驳的话,钟雨彦说得对,一人过错全家遭难,这是那位姑娘的命数,对清白人家的女子而言,风月场和外室,只不过是服侍的人多与少的区别。但即便道理都摆在面前,听着钟雨彦这么无情地说着,她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看出了唐月樱的异常,钟雨彦皱着眉问:“怎么了?”
唐月樱犹豫了几瞬,才开口:“我以为,二表哥也会很同情她。”
“无关之人,我为何要同情?”
唐月樱不再言语,钟雨彦对她很温柔,她以为他和少时不同了。实际上,他还是那样刻薄之人。小时候薛氏吩咐钟雨彦带她和钟雪茹去市集玩,钟雨彦几乎全程都冷着脸不说话。她和钟雪茹看中了摊上的泥娃娃,小贩见她们年幼意图诓骗她们,被钟雨彦察觉,那小贩比钟雨彦大了十来岁,却被说得哑口无言,当着众人的面颜面扫地。唐月樱依稀记得那是钟雨彦第一回说那么多话,字字尖锐如刀,没有任何粗鄙之语,却让人肺腑生痛。
昨日他问她怕不怕,大约问的不是命案,而是他的态度。唐月樱忽然有些庆幸,钟雨彦没有用那样的方式同她说过话。
唇瓣动了动,她轻轻一笑:“二表哥说得对。”
这话钟雨彦听着有些刺耳,他盯着唐月樱看,却发现她早已移开视线,盯着马车里的某一处发呆。心头闪过些许不适,但又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很快被他忽略。这种转瞬即逝的心绪,还不足以影响他的判断。
车马无声地经过长街,一路驶向城北,两人皆是无话。驾马的车夫也觉得奇怪,平日里二少夫人见着二少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二少夫人声音甜美,似糖糕一般软糯,说得再久都让人听着舒心。钟家武将多,二少夫人这独特的甜软嗓音别具一格,仆从们都喜欢听二少夫人说话。今日她沉默不言,总让人觉得失了些乐趣。
钟雨彦亦是如此,他并不习惯沉默的唐月樱,便是她受了伤,也会软着嗓子同他抱怨。而夜间许些时候婉转莺啼,也会让他心头震荡,顺着自己的本心再多欺一些,以换得更多的娇吟。
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唤了声:“夫人。”
唐月樱似是吓了跳,身子下意识抖了下,应声道:“啊……二表哥唤我?”
马车在此刻停下,车夫还未说话。钟雨彦望着唐月樱,顿了片刻,才说:“该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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