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撩发少年狂

　　没过多久，源源不绝的灵力便从丹府传来，四肢脉络霎时充满了力量。季秋枫抱了片刻便松开手，他指尖梅朵凝结，瞬间飞向众人，将紧缚的绳索斩断。

　　紧接着，他又念咒诀：“百聊春赠香，清发木枝芳——浮图！！”

　　“花”门术法浮图狱，常以几株灵木合围四方，巨木参天枝叶相覆，做囚笼可关押厉煞邪灵，也可困仙者常人，不同的是后者不会发动任何攻击，目的达到便会自动解除。

　　这一次的浮图狱，将所有人圈困一起，直接从深不见底的墨池丢出。

　　季秋枫晕睡期间，那些被困的弟子已被岳离商送出，现在，整个幽冥池只剩下三个人，他们两个和狐那伽。

　　此前岳离商说狐那伽在等，是因屈居玉引飞霜壳子，修为不足难施禁术，现在不同，只要他再献祭一次，就可以撕裂时空，将两个尘世并轨连接。

　　他憎恶自己，同样憎恶这个肮脏尘世，唯一所遇的纯白美好被抹除之后，生命之中，便只剩下一个“毁”字。

　　毁去世间万紫千红七情六欲，大家都做没有灵魂的躯壳，做提线木偶，便谓盛世——长乐无忧。

　　那个尘世狐那伽的确做到了。魔灵入体，魔祖岳离商乃是一个最好用的刽子手，干脆利落，满手血腥。

　　巨大的轰隆声响彻云霄，池水腾涌仿佛要冲破结界，所有弟子被驱出幽冥池畔，连同这座山都被下了禁制，不许任何人再进入。

　　风花雪月门久传于世，观风、赏花、沐雪皆是美景，唯有月为肃杀之月，见于皎白高挂，不沾丝毫浊尘。

　　结界破损，隐匿其中的妖魔鱼贯而出，若无禁制阻隔，此刻从碧海生已是狼藉一片。

　　月挂中天，血色蔓延。妖治的红在墨色池水中显不出丝毫倒影，月芊秋仙器在手，指天引月，凝落无数清晖。

　　先缚之，再将顽固不化的斩杀，整座山林顿时一片鬼哭哀嚎。

　　血色之下，只见一抹月白迅速倒身入池，毫无犹豫。

　　池底腾涌如啸，月白光芒在月芊秋周围织就，踏寻片刻，果然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

　　岳离商脸色惨白如纸，笑道：“舅舅想要我的命吗？可惜，我早已献祭魂灵，只余这残躯一具。”

　　献祭肉身自然可以撕裂时空，他献祭魂灵，求的是此后再也没人能够施此禁术，那样暗沉的天很不好看，他不喜欢。

　　话音刚落的时候，套在二人腕间的那缕月光瞬间斩断，一股强大的掌力袭来，岳离商推开季秋枫，抬掌生生承受。

　　他祭出赤玄交汇的寰宇剑，不由分说便朝狐那伽砍去。两剑交接顿时火花带闪电，池底的结界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很快便地动山摇如要倒塌一般。

　　季秋枫召出鬼夜哭，正要加入战局时，一抹月光突然照在了他身上，叫他僵成石头动作不得。

　　见是月芊秋落到跟前，季秋枫立即喊道：“月师姐你来做什么，快走啊！！”

　　月芊秋却不紧不慢道：“季师弟，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的脸么……”

　　季秋枫疯狂摇头道：“不想！月师姐你赶紧走！狐那伽疯了，他连装都不装了！”

　　月芊秋摘下面纱，那张脸终于完完整整落到了季秋枫眼底。

　　月色织成了茧，登时将季秋枫牢牢缚住。在那茧丝裹上面目之前，她又听到月芊秋道：“季师弟，我先走一步。狐那伽你不必担心，因为，我不允许！！”

　　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们，也不允许悲剧重演。

　　她的目光落到交锋未止的两人那边，嗓音有些瓮瓮，似要哭出来一般：“阿离他从未想过毁灭天地，请你相信他。”

　　他还听到月芊秋说：“抱歉，这件事还是应当告诉你……”

　　魔玉碎片一分为五，翻天覆地也找不到第五块的原因，乃是因为季秋枫自己本身是最后一块。

　　女娲补天所遗彩石落到了一块臭石头上，竟让石头生出血肉躯体，所以每一块魔玉碎片都会与他有所感应，能够在短短几日内焚去更自是一种我销毁，所以才会一次次愈加虚弱，原来不是错觉。

　　魔灵侵体，加之他这块破石头的影响，日复一日叫岳离商失去神智，变作一个满脑子只知杀戮血腥的恶魔。

　　丑恶欲望滔天，最大的罪过在季秋枫自己，所以他才用如此狠毒的方式了却一切。唯有撕裂肉身与魂灵，才能唤回岳离商的清明神智。

　　那个尘世，如果紫陌清没有察觉季秋枫的意图，或许结局不至于太差。如果悬崖勒马，天幕不会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魔族也不会占据人间与上修界。

　　仙身已破，许多事做起来自然吃力。紫陌清觉察不对劲，日复一日的折磨也不曾撬开季秋枫的嘴。银针刺入十指，扯着心疼，季秋枫左眼血流汨汨，却在冷笑：“你最好杀了我，否则……”

　　紫陌清道：“否则怎样？季仙尊难道还能向圣祖哭一哭，求他惩治我？”尖尖的指甲勾起季秋枫下巴，抬指摩挲：“那我也不介意，割掉你的舌头。”

　　那样做时，季秋枫是知道的，岳离商一定控制不住，一定会沾得满手鲜血。那颗心脏岳离商要吞进腹中，才能祛除魔灵，才会痛得清晰，才会在某一日清醒过来时，明白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

　　他就是要以这种方式告诉岳离商：“你戕害无辜，我先替你下地狱！”

　　月芒如织，一层一层将季秋枫包裹，在他快要被堵住嘴时，终于吐露一言：“……我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了，所以这场战事应该由他来平息，就是粉身碎骨也没关系。

　　可是，季秋枫下一瞬已被缚成了一个完整的蛹，他在池水中翻搅了百十回才停下来。这个时候季秋枫听不见任何声响，除却脑海里传过的机械声：“支线任务——十二夜圆满完成，奖励【變態值+10000】。灭除再世魔祖。”

　　好像有风卷起了池水，万丈之高，险些冲出天际。

　　季秋枫晕了过去，再掀眸时已不知身处何地。

　　不是碧海生任一角落，也不是沉鱼场，是一方结界笼罩出的天地。算盘为地，能够清楚的看到梁木与颗颗算珠。时而滚动，发出低低的碰击声。

　　脚步声临近，季秋枫转头看见这张脸登时僵直了身子，他开口才发觉喉头干得不像话：“阿离……”

　　那个亡于雨夜的少年郎居然站在了他面前，季秋枫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传来才相信不是错觉。

　　递过的水一饮而尽，岳离商坐在床榻边，牵起一缕银白发丝把玩，直到季秋枫握住他的手，他才开口道：“舅舅。”

　　心头止不住的涌动疼痛，季秋枫再忍不住将人揽入怀中。两个人瞬间紧拥，唇齿相依，以一个深深的，缠绵的吻倾诉吐露。

　　泪像断线的珠子，不由自主滚落出来，于是这个吻也就更加旖旎绵绵，几乎是越来越透不过气，叫两颗心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再也不愿分开。

　　直到快要窒息，两人终于分开。深深喘了一口气之后，季秋枫覆在岳离商颈脖间轻吻，抬眸看见那抹怖人魔印，滞了片刻，终是在上面轻轻贴了一下。

　　大掌探过岳离商心口，觉出其间依旧夹杂着些许没有消散的魔灵煞气，季秋枫心头如遭重击。

　　果然是这样，怪不得魔祖岳离商时疯时正常，原来他这颗心脏里还蕴藏着别的东西。

　　仅在一瞬间下定决心，季秋枫最后瞧了一眼这个少年。

　　而后，岳离商便听到一句奇怪的话：“……你喜欢的，是哪个舅舅？”

　　岳离商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方才的旖旎绵绵一扫而空，季秋枫翻身下榻。他神色无常的整理好衣襟，眸底却韵上了一抹冷意，重复道：“你喜欢的，是哪个舅舅？”

　　既然要疯，当然是要比魔祖更疯才能达到效果。季秋枫直截道：“我是说，我不是你的舅舅。日暮乡时，你的好舅舅对你早就厌极恶极，挡去灾厄以做偿还。我自异世而来，本非你舅舅！”

　　刺耳的警报声几乎要将耳膜震裂，季秋枫的梅朵落到岳离商眉心之间，过往那些滔天罪行瞬间如走马灯，一幕幕，全都灌进少年脑海。

　　从碧海生开始，上修界各个门派死伤无数，下界皇族征战不休，妖魔作怅，浮尸遍野。

　　赤红的血流太刺眼，断肢残躯随处可见。哭声，哀嚎声不绝，湮灭尘土之后，只余下一片昏沉的天，蜀中大殇，暗夜长存，不见天光。

　　眼前墨色无边，季秋枫的声音却如雷贯耳：“你要毁天灭世尽管去做啊，大家一起永坠地狱！一起沉沦泥沼！一起做恶心的蛆虫！”

　　还有那句话，可怖如鬼煞，厉若再世修罗：“——你戕害无辜，他先替你下地狱！！”

　　画面散去，五觉回转。最先感受到的是被季秋枫强逼着握上的一片冰凉，是……怀思！！

　　岳离商眼瞳猩红闪过，用尽力气将这把曾锥刺季秋枫，剖心的利器拍飞：“……为什么？”

　　季秋枫浑身金光大振，忽地同他额心相触。这人浑身轻飘飘的好似一片快要涸死的枫叶，可是那如恶鬼般的嗓音依旧挥之不去：“……你戕害无辜，错在你。”

　　赤红的血流太刺眼，足矣驱散无边墨色。

　　自毁根基，周身灵气四散，季秋枫七窍流血，终是将身躯，魂灵，悉数撕裂，全部奉上。

　　最后想说的话落到唇边，大概也不用讲出了，因为金丝利缕完全穿透了季秋枫的喉咙。

　　这副壳子被占据这么久，总该还给他的爱人。

　　岳离商。

　　阿离。

　　皮下魂灵破碎，心却还在跳动。

　　扑通，扑通……

　　很快便隐入尘烟，再无波动。

　　我愿将身替，代君苦长明。

　　我以魂灵奉，愿君久长宁。

　　这个尘世，什么都还没做的少年郎，便遭受了最大的酷刑。

　　季秋枫这人一贯铁石心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两辈子他都狠毒得残忍，谁都不配与之比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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