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可依

　　自那天在山上遇到那个编植物志的老人后，阿禾经常在村里会看到他，老人全名叫梁天，村民都叫他梁教授，山坡上，溪流旁，灌木丛，常常看到他一个人聚精会神安静作画的背影。
　　这天，梁教授光临阿禾的诊所。
　　他看起来好像刚从沼泽地里上来，鞋上全是泥巴，提起裤腿时，看到他的腿上脚上都有鲜血不断溢出的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
　　“教授，这是怎么弄到的？！”
　　梁教授告诉阿禾自己被蚂蟥咬了，问她有没有止血的药。
　　阿禾连忙拿出止血的中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蚂蟥咬人是不痛的，所以我能想象您当时一定是很认真做自己的事情，才没有察觉自己被那么多蚂蟥咬了。”
　　梁教授笑笑，似乎习以为常，“我从年轻时就开始爬高山，走雪原，为了发现美丽的事物，多次深入深山老林，下定决心要用画笔把我看到的美好的东西尽可能多地画下来，就这样认准一条路，从一而终，死不悔改。”
　　说完，他把他随身携带的一本厚厚的画册放在一旁，有点感慨地说，“我所有的青春岁月都在这些本子里了，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但也自得其乐。”
　　“教授，我可以看看吗？”
　　得到梁教授的允许后，她翻开画本，入目全是色彩鲜明，绚烂开放的花朵，发黄的纸张上全是一笔一划认真涂绘的线条和色彩，线条柔和逼真，一眼就感觉美术功底很好。
　　她突生羡慕，她总觉得有一项特殊本领技能的人很酷，不同于朝九晚五为别人打工的人，他们是为自己做事，哪怕薪水不高，但他们对自己所做的事充满兴趣和自豪感不会感到厌烦，生活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有的人在自己一生中找到一件自己感兴趣的事，并坚持去做是真的幸运的。因为大多数人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为了生存去工作，到年老时碌碌无为，再回首好像没有活过一样……
　　说的好像就是自己，阿禾有点心酸……
　　趁着休息的间隙，梁教授留意到阿禾摆在桌面的画作，上面也全是植物画，“哦，你也喜欢画画？”
　　阿禾点点头，“跟你有点相似，我也喜欢画画，画画能让我内心平静，这是我帮我爷爷整理的一些药材图案。”
　　她把自己的画册递给梁教授，指着家里墙上一整个抽屉墙的药材，“这是很多年前就开始坚持的工作了，我尝试记载爷爷的医药书里没有的内容，把这些医药植物的医药原理用图画的方式画出来，这样也通俗易懂。”
　　“画画在大家眼里是枯燥单调的，但一旦学会了跟自己相处，就会单调里蕴含着丰富。”梁教授评论说。
　　他看了阿禾一眼，眼前这个女孩子温和安静，不知道为什在她身上似乎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他对阿禾诚恳地说，“你画的这些植物都挺好的，挺符合我的用人要求的，植物志需要有一些新鲜血液加入我们，你愿意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吗？”
　　阿禾不可置信看着他，梁教授的工作意义非凡，却没想到自己能加入他们的工作，但是她又有着自己的疑虑，她怕自己经营着诊所，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完成他的工作。
　　她说出自己的顾虑，“爷爷，我真的可以吗？我不是画画专业的，没有绘画基础，我也没有……学历，同时我还要经营诊所，我怕……不能能胜任您的工作。”
　　“没有基础就花时间一点点学，一心一意地学，我看到你平时会利用闲暇时间画画，其实这份工作不难，贵在要有耐心和恒心，刚好我在你身上都能看到这两个优点。其实除了偶尔需要跟我去野外写生，大多时候你都可以一边坐诊，一边画画的，我的要求差不多是这样。”
　　末尾，梁教授告诉她，“人要热爱着点什么，如果喜欢，就去坚持，乐器也好，运动也好，才不至于在没有希望的时候选择放弃生命。”
　　阿禾被说服了，梁教授这份执着认真，让她感动。
　　就这样，阿禾加入了梁教授编写中国植物志的工作。

　　梁教授的工作室在茶溪园小学的教师公寓里，阿禾有空会过去请教他工作上的问题。
　　阿禾恢复以前的生活，一个人经营着自家的小诊所，像往常一样，经常上山采药，用自己学过的医学知识帮村民治理一些小病小痛。
　　村长建议她去茶溪村小学应聘校医，一边在诊所工作也可以一边在学校上班，这样可以帮到更多人的同时，也可以有一份稳定的收入。
　　阿禾觉得村长的话有道理，校医工作不算忙，阿禾便听取村长的意见去应聘了。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现任茶溪村小学的校长居然是当年的唐正教官！
　　四十岁的年龄当上校长算是比较年轻了，但是他的社会经验丰富，高学历加上曾在大公司任过高管职位，来到茶溪村后帮助很多问题儿童找到正确的人生目标，在很多人心目中唐正就是人生导师般的存在。
　　所以自政府开始改革茶溪村后，唐正辞了T公司的工作，继续回到茶溪村，凭着个人出色的能力被推举为校长，村民们也十分信服他。
　　阿禾对他也是敬佩的，他有着出色的能力，却不会恃才自傲，这些年他一直在这个小地方发光发热，贡献自己的力量。

　　村长告诉阿禾，训练营变成学校后，政府开始重视茶溪村这个旅游景点的教育，这几年还开始修路，慢慢把茶溪村和外面热闹的世界联系起来。为了吸引师资力量，投入不少资金，创建优厚条件吸引一些优秀的大学生自愿过来当老师，还提供他们良好的住处。

　　这几年有很多大学生来村里支教，加上这里风景优美，生活条件不错，很多人自然愿意留下来了。

　　现在茶溪村很少有人出去了，村民都愿意把孩子送到学校里读书，不止村民，由于学校继续实行之前军事训练营的制度，很多没有时间爱管教孩子的家长也愿意把孩子送到这边来上学，现在的茶溪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落后的乡村了，变得越发热闹。
　　阿禾惊叹着变化，“还记得我们以前上学是要要到离村几十公里的地方读书的，如今孩子们有个这么近读书的地方确实挺好的。”
　　村长问阿禾，有没有发现村里多了很多新面孔？
　　阿禾疑惑。
　　村长一脸惋惜，“你不去接触人，你当然不知道了。”
　　“你要去学校看看啊，那里有很多外地来的优秀老师，他们年纪跟你差不多，模样也很好，要是碰到合适的，可以跟人家处处关系。”
　　阿禾有点哭笑不得。
　　原来村长说了这么多，到底是在操心她的人生大事，她笑笑，“不用，我一个人过着也挺好的。”
　　村长继续劝说，“虽然你现在慢慢融入了村里的生活，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但终究只是一个人了，要是有个人在你身边照顾你，一个人也不会过得那么清冷了……”
　　阿禾明白村长的用苦良心，不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只好静静听着。
　　最后见阿禾不热情，村长无奈，也没有再去劝她了。

　　阿禾应聘校医成功后，便经常在校医室帮村人看病，校医室和梁教授工作室很近，她每天的工作也很方便，往返于家里和学校之间。
　　校医的工作不算忙，学生病人不多的时候阿禾会利用闲暇时间画画，小小的诊所里，时常看到阿禾伏案作画的情景，日子过得充实，静谧而美好。
　　这天学校里召开全体教师大会，这种会议阿禾往常不用参加，但是这次阿禾却被通知要出席。
　　这是阿禾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唐正教官。当年那个会跟她们这帮孩子打成一片的唐正教官看起来变得成熟稳重了。
　　会议上，唐正发表了一些最近学校教育出现的问题，然后就着问题和老师们讨论解决方案，整个人看起来睿智，言辞间依然保持着他一贯幽默风趣的风格，跟老师们讨论交流，不摆架子，平易近人，会议上大家都畅所欲言，配合他的工作。
　　会议快结束时，唐正提了另外一件事，“对了，还有两个月学校就是两周年校庆了，下午会有一个重要人物来我们学校视察，他是我们的校董，这个人在我们学校建立之初给了很大的帮助，学生用的设备，还有好几栋新楼都是他捐赠资助的，学校能发展到今天离不开他的支持，我们需要派人去迎接他。”
　　说完，他环视一圈在场与会的老师，“请问有谁愿意的吗？”
　　场上一时无人举手，说到校董，大家脑海里第一反应的都是那种白发苍苍的老年人，在座的老师大多是大学刚毕业来支教，一是怕自己阅历不够，二是觉得陪老人是一件很沉闷的事，所以一时也没人举手。
　　气氛一度陷入安静，这时，唐正直接点名，他指着坐在角落的阿禾，“陈嘉禾，陈老师，你去可以吗？”
　　阿禾突然被点名，瞬间变得有点慌张，为什么是她？她只是个校医而已……
　　“我……我对你们教科组的内容不是很熟悉，派我去会不会容易坏事啊？”
　　“考虑到你对茶溪村比较熟，只是让你带他四处转一下，熟悉环境，剩下的我来搞定。”
　　唐正神情严肃，语气坚定，阿禾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便答应了。
　　“好了，会议结束，大家解散吧。”唐正宣布会议结束。
　　他叫住阿禾，“陈老师，你留下来，关于接待事宜我还需要跟你聊一下。”
　　会议室里只剩下阿禾和唐正。
　　唐正见她有点紧张，立刻切换了另一副面孔，跟刚刚开会那个正经严肃的校长简直判若两人，只见他表情轻松地说：“小阿禾，你以前看到唐正叔叔可不是这么拘谨的。”
　　阿禾连忙站起身，朝他问好，“唐正叔叔，你好。我……确实紧张，怕接待不好您尊贵的客人。”
　　“没事，就按照平常你这么接待游客那样接待他就好了，他人很好相处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哦，我会尽力做好这件事，不会让你失望的。”
　　唐正拍拍她肩膀，朝她笑笑，“不要有压力，把他当普通人就好。”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打量着阿禾，“小阿禾，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阿禾朝他笑笑，“好与不好，您都看到了，就是您现在见到的样子。”
　　唐正略有耳闻她的经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阿禾笑而不语，她知道他说的是她的容貌，她好像不止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说了。
　　有时她回想她在美国失心疯的那段经历，突然失心疯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那无知无识的那几年她忘却一切痛苦，没心没肺地活着，因为无忧才换来现在的容貌不变。
　　福祸相依，有时候绝望痛苦到尽头的事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能活着回来，总归是好的，小阿禾，你很坚强。”唐正安慰她。
　　半晌，他又问，“跟程誉……还有联系吗？”
　　阿禾的手顿了一下，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山中的岁月渐渐过去，她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她没有再刻意去想起他了。
　　“没有了……”
　　“你们的事我是知道一点的，你们还会有后续情缘的。”
　　唐正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他可是爬过你的树的人，哪能说分开就分开，小阿禾，茶溪村的传说你不要不信。”
　　阿禾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跟唐正告别后，阿禾回办公室里开始准备茶溪村的资料，把大概的问题疏理一遍。

　　她想着下午要去接那个校董，要尽量表现得专业，在他提问时自己不至于哑口无言，让现场陷入尴尬，毕竟自己是最熟悉茶溪村的人，不能丢茶溪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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