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青史留名的一百种方法

　　“片面之词，何以妄耳，贱种着实可笑！”朱七冷哼一声，扬手将案上茶盏扔去。郑泌昌先前被他泼了一头一脸茶水，狼狈不堪，眼睑湿黏着刺痛，只闭目受着。那茶盏又带了七八分力道，直将他从座椅上贯下，重摔于地，一声闷响。

　　谭纶离他最近，清楚眼见郑泌昌肩头渗出血来——那血冒得细，一粒粒如红露，倒将扎进衣里的碎瓷没得看不见了。

　　任谁都知道这一下砸得不轻，王用汲不安地望了一眼海瑞，眉心起了点小小的折痕。

　　老王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他的位置是个死角，坐着根本看不见。郑泌昌好歹也曾经是他的上司，这人本来就比别人体寒质弱，又有眩冒之症，这一下非要了他的命不可。老王赶紧抓起桌上的茶盏就奔过去，先把人揽在怀里，又端起茶杯要给人喂水。

　　郑泌昌低低唔了一声。这声被咽在喉咙里，轻的像个小石子喀一下碎了。老王原先没注意到他肩上有伤，这么一看才发现满手的血。郑泌昌确实能忍，但也疼得狠了，手却被镣铐夹着，徒劳攥不住什么，十指便仓皇似的交握缠紧了，小手指蜷起来抽搐。老王忙去握他的手，那十个指头沾了血污，仍欺霜赛雪的白，却冷如一块冻玉般，只胸口还微微的一点热气。

　　郑泌昌眼并不望他，眼底里像有残烛将尽的烈焰的光亮，烧的眼睑周围一圈都红得烫，下嘴唇皮儿轻轻地哆嗦起来，又被他用着些力气抿住了。剥去平日里曲意谄柔的皮，骨子里终究还存廿年前初为进士时那点清直嶙峋，这样的东西，也许他自己都以为早烟消水灭了。

　　“上差，何必如此。我已落天网，不过一死而已。”

　　老王知道他说这话已是无所顾忌，豁出性命了，但有两个人还心心念念要保他。

　　小阁老就先不提，他老妹如果知道了，估计得用外挂和扔杯子的打起来。老王真怕郑泌昌晕过去，可是那杯杏仁茶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人喂下，偏生座上朱七还冷笑着：

　　“怎么，王大人这是心疼？”

　　老王：“……”

　　老铁，过度解读属实不可取，我作为关系户＋土豪天天苟得要命，一言不合就被暗杀，差点都给烤熟，救死扶伤还被怼，真·一点排面都没有。

　　可对方是名正言顺的上差，并不能贸然嘴炮回击，于是老王唉了一声：

　　“那倒不是，我这人心善，见了小麻雀也得抱回被窝里养着，积德行善，您老见谅。”

　　他话还没说完，头顶上一阵风扫过，仿佛白日见鬼，右旁桌案齐齐翻倒，杯盏茶水笔墨纸张淋漓泼了一地，不消说众人都吓得不轻，海瑞当先立起，抵案厉喝：“何人胆敢在此作乱？”

　　偏房一人慌慌张张地进来，跪下磕头如捣蒜。“大人，诸位大人，不好了，那何，何茂才……”

　　不好，难道是自尽了？几人心下皆是此念电闪，海瑞立刻派人进去看察，又着人收拾堂内狼藉。

　　老王：这还用说，必定是他堂妹看不过眼，用了隐身外挂冲出去一jio踢翻了朱七等人的桌子，结果被发现人不见了。

　　这时候，赵贞吉等人也闻讯而出，见状皆惊疑不定。程松眼尖，一眼就看见老王，脸上微微变色，脱口直呼：“王大人？”

　　老王这时候刚把人搀到椅子上。他本人没有包扎技能，只能叫人上来先把碎瓷片给挑了。这天冷，郑泌昌这身子骨又实在弱，一场高烧就能要命。一抬眼见程松就在眼前，老王登时笑得春风拂面，拱手不迭：“慎之兄，惊扰赵中丞了，我先在这里赔罪。”

　　程松笑了笑没说话，定定瞧他一眼，这个人的皮相从此钉在他脑海里。他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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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判罪下来，何郑二人褫夺官阶，削籍为庶，小阁老是念着旧情的，保了郑泌昌，没让他再受苦。

　　洛水静几乎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头上。判决改了又改，还是判了绞监候。

　　王子琦拎着个食盒站在牢外。守卫士兵一打量，见他出示令牌，放他进去了。

　　没想到监狱地图都能刷出主角二人组，等老王到的时候，王用汲隔着铁栏杆默默望着里头，眼里含着泪，海瑞亦是面露不忍，唯长叹不表。

　　洛水静比原先越发瘦，脸容倒平静。她有吐血痼疾，是在那年抢堤时落下的，一直就没好。老王不知道，海瑞和王用汲与她交集甚多，心知肚明。

　　“王大人。”演戏演全套，洛水静抬了抬眼皮，叫他。

　　狱卒开了牢门，海王二人只立着不动。

　　王子琦把食盒搁在铺着的稻草上，把人搀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他老干这事儿，都成熟练工了，估计暑假能去应聘养老院专门给喂饭的护工。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王大人今日来给我送行，大抵是可怜我吧。”

　　洛水静刚梳洗过，这时候解了发带，长发铺散如云，老王就拿了木梳给她梳头，遇到成结的地方轻轻解开。洛水静低声道：“我说老哥，你梳头就梳头，这一脸沉痛是怎么回事，任务马上结束了，等你回了京城，千万要替我最后见一见部堂东楼和熜哥。”

　　老王：“……”稳如直接和当朝天子称兄道弟。

　　不过他老妹似乎话里有话，但老王刚想问，洛水静就打断他：“什么时候行刑？”

　　虽然慷慨就义这种事说起来很酷炫，但被关在囚车里游街并不愉悦。

　　众所周知，古代的弹幕是实体弹幕，当看到大型纪录片【贪官是怎么怒吃便当的】时，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经常自备鸡蛋和菜叶进行疯狂刷屏，有些人甚至把刚买的菜都激动的扔出去了，属实经费在燃烧，导致关在囚车里的老铁还没被拖上刑场就只剩一口气。

　　虽然洛水静为官期间可谓干尽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吃瓜群众的记忆还不如金鱼，昨日齐夸你领导，今日高呼杀得好，这种事太常见了。所以洛水静觉得还是早点安详领盒饭比较友善。

　　这时候洛老妹对老王上个世界的经历感同身受↑↑，吐血而死虽然听起来很凄美，但实际操作太过惨烈不说，还很不尊重造血干细胞的辛勤工作。而且关键这一天到晚吐来吐去，又挂不了，这监狱四面墙壁光秃秃的也没地方栓绳子，真是愁死个人。

　　老王把食盒里的甜汤端出来，洛水静很高兴的喝了一大口，但她满喉咙都是血，实在咽不下去，殷红的血顷时铺了满碗。海王二人显然也眼见，忡然变颜，洛水静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这时候狱卒已带着铁锁扣门，王子琦站起来，摸摸他老妹的脑袋。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老王打点得很周到，因此洛水静对于临终关怀十分满意。地牢的大门重新闭合了，满天满地是黑黢黢的光亮，像一张网温柔地拥紧她的眼目。

　　“真的好喜欢他啊，可惜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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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站在郊外。现在已经十月份了，突然天降大雪，虽然没有六月飘雪那么酷炫，但这个情况还是引起了大家的恐慌。街坊中纷纷传言有冤情，朝廷派锦衣卫追查谣言，但无果而终。

　　老王：别误会，这次真的不是我干的。因为这种反常天气实属罕见，他伞都没带，只好这么干站着。

　　远远的雪地里快步走来一个人。那人穿着棉布衣袍，发上落满了碎雪，见了老王，忽而站住了，面上一时似悲似喜，滚下泪来。

　　“小马？”

　　看到小马同志安然无恙，老王感到很欣慰，他发现自己也流眼泪了。他老妹说的“该送的我一分不少，该保的我都保了”，他今天终于明白了。

　　——“这是个肥差啊，我为官这么多年，却依然家徒四壁，至今粗茶淡饭，你说我那些钱都去了哪儿呢？”

　　——“朝廷不发吏俸，手底下那些官员要吃饭，我要他们替我办事，能不喂饱他们吗？官吏吃饱了，百姓才有的吃！这是几百年来亘古不变的规则。”

　　——“郑泌昌，何茂才，沈一石，杨金水。”

　　——“这部剧里的每一个人好像都在说，我们这么做都是被逼的。利益，情感，忠诚和不得不做出的背叛。”

　　——“但真的是他们自愿的吗？不是。是似乎每到这个阶段它就合理地发生了。可以说是在浮世大浪中身不由己。他们的爱恨，他们的悔愿，都在命运的裹挟中流离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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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取棚头弄傀儡，抽牵全藉里头人。棚头未断，傀儡尚在，空有一死，染业未尽。生死如聚火，幻焰无常行，当作如是观。”

　　“业生业灭，宦海沉浮，也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戏说留与后人评。终还如这漫天大雪，落了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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