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调

　　穆阿九这样没有遮掩的粲然笑意，让我看到了很多年前还在长寿村的那个乐呵乐呵的小姑娘的影子。

　　凤朝佯装生气：“笑够了，就坐下来吃东西。”说完，他便一口咬在鸡腿上，穆阿九毫不客气地从他的手里接过另外一只鸡腿。

　　“你涂了蜜？我夫君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为妻得好好防着教中那些垂涎夫君才貌风流的女子。”穆阿九砸吧着嘴巴，吃得津津有味。

　　凤朝被穆阿九夸了一通，眼角都是笑意，装作不在乎道：“奉承也没有用，你欠我的糯米凉糕什么时候做？”

　　穆阿九打着马虎眼：“甜叶草的生长周期比较长，它还没有长大。”

　　凤朝无情地揭露着：“你骗谁呢，它的成长我比你要熟悉，它要是能繁殖的话，估计现在你的房间里面都要长满甜叶草了。”

　　穆阿九觉得这男人较真起来特别惹人爱，眨了眨眼睛，狡黠道：“你该不会天天去看了吧。”

　　凤朝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我怎么瞧着夫人最近是越发的懒了，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穆阿九差点被嘴里的鸡肉呛住，咳嗽两声缓过神来，反手掐住凤朝的脖子：“你才怀孕了。”
　　她没有用劲儿，不过是夫妻两的情趣，摇了一会儿，便放了手。

　　凤朝却又起身，反抓住她的手：“我们夫妇两个夜探风华居怎样？”

　　“不怎样。”穆阿九直接坦白地泼了他一头冷水，“你说你这夜访的癖好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个月我都陪着你夜探了多少帮派了。”

　　凤朝没有说话，双手抱拳拜托她。

　　穆阿九又别扭了半天，最终还是被他三言两语说服了。

　　两个人风一般穿梭在黑夜里，穆阿九喜欢和凤朝比轻功，尽管知道他每次都让着她，可每次在他前面到达目的地，她还是会很开心。

　　穆阿九选了一个宽敞又不易引起人注意的屋顶落地，紧接着坐了下来，随后赶来的的凤朝也挨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极其自然地搂过她的肩膀。

　　“我们今天来得正好。”凤朝指了指院中舞剑的人，“他是风华居的掌门吕轻衍，上一任掌门的大弟子。他得到了他师傅的毕生绝学，如今倒也是把风华居搞得有声有色。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上一任掌门的私生子。”

　　穆阿九虽然觉得凤朝有些八卦，却也好奇：“那你怎么知道的？”

　　凤朝骚气横生地拨了拨头发：“因为我常来。”

　　穆阿九仰天做无奈状，凤朝却还不放过她，一直在她耳边聒噪：“这长生剑真是丑陋至极，依照我说，应该叫找死剑或者速死剑。招式这么漂亮有什么用，天下武功唯快不败，这点都不懂，我看这个风华居还是趁早关门算了。”

　　穆阿九曲着手指敲在凤朝的脑袋上，俏生生地骂道：“你给我闭一会儿嘴行不行？”

　　凤朝悻悻闭了嘴。

　　不得不说，凤朝让曾经那个灵动可人的阿女重生了。

　　可我却从他们莫大的快乐中嗅到了一丝一丝渐渐变浓的苦味，我多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江湖是多么潇洒的词，如今才知道江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

　　第一次，穆阿九想为了一个人学着做个快乐的女子。

　　教中的人都说她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不清楚幸福这个定义的标准是什么，只是而后的每个生日她都不再孤单过，她从来没有对凤朝说过，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她的生辰。

　　有时候，她回想着这一切，觉得遇到凤朝已经花光了前半生所有的幸运。她很害怕，某个清晨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太过奢侈的梦，陪在她身边的依旧是寂寥凄清。

　　可事实证实穆阿九现在拥有的确实是奢侈的。

　　凤朝将穆阿九捧上了天，让她幸福得忘乎所以，却又突然将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就在穆阿九兴冲冲地憧憬她和凤朝的未来的时候，凤朝却无缘无故给了穆阿九一纸休书。

　　穆阿九不认识字，却很清楚那上面签着凤朝的名字，曾经她临摹了好久的字。

　　她的脸上顿时便没有了血色，惊诧了好久，才缓缓抬起头，眼中带着冰冷的笑意：“我要一个理由。”

　　只一瞬间，我发现穆阿九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个从前，是她还没有遇见凤朝，因为没有人保护，只能自我保护的时候。

　　“既然你要理由，那么我就给你一个理由。你不过是段时手里的一颗棋子，我不过是好奇自己是否有能力将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留为己用。”凤朝的脸上没有她见惯了的温柔，换上冷漠，“结果证明你这颗棋子是失败的。”

　　“你又在耍我是不是？”穆阿九心里的铜墙铁壁早就在凤朝的温柔攻势下轰然坍塌，脸上的冷漠表情维持不到一会儿，就尽是慌张，“别玩儿了，再这样我可真的生气了。”

　　凤朝摇着扇子，没有看她：“穆阿九，你不是说在你没有喜欢上我之前，我就不要喜欢上你，我可记得好好的。你该不是当真了吧，看来我的深情戏码正中你的下怀。

　　凤朝的话那样尖锐，穆阿九感觉有些站不住了，身体靠在了一面墙上，心里一片荒凉。

　　穆阿九用所剩无几的硬气抬起头，学着他冷漠的样子：“便如你所说，现如今魔心水晶已经在我手中，我怎么会是你口中那枚失败的棋子。”

　　凤朝反问道，眉眼之间尽是不屑：“你脚下踏着的可是朝月教的土地，你觉得你带得走？”

　　“不是觉得，是一定。”穆阿九眼睛里有了杀气，突然凝气于掌心，冲向凤朝，却被他轻易避开，这也给了她一个离开的机会，她赶紧一跃而出，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我觉得穆阿九有些傻，朝月教岂是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事实再一次证明我是错的，穆阿九很轻易便离开了朝月教，回到了剑门。

　　我觉得一件预计是千难万难的事情太过容易的办成，那么这件事情就必有蹊跷，比如说穆阿九从朝月教逃离便是这样，居然没有遭到堵截。连我都觉得奇怪的事情，穆阿九必然也觉得不妥。

　　但是穆阿九一直沉浸在凤朝善变的痛苦里，想过来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穆阿九红衣怒马，日夜兼程往朝月教赶。自从做了教主夫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戎马倥偬的感觉了。

　　明明只离开了半个月不到，仿佛隔了几个世纪，教中的人以往对穆阿九都尊敬非常，现在却全都对她充满敌意。

　　穆阿九很惊讶，可她没有忘记此行来的目的，她求着平日里对她最好的二堂主：“我想见一见凤朝，求你让我见一见他。”

　　二堂主视线躲闪，面上有些为难：“教主交代过，若你再回来，便一定要你留下魔心水晶。”

　　穆阿九又想起那天凤朝说的那些让她疼得呼吸不过来的话，知道自己晃了神，马上调整过来：“若我说弄丢了呢。”

　　说来也真是奇怪，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到了剑门。只是她回去得很及时，刚好那个常年给洛酒诊断的老郎中说若是再找不到魔心水晶，她就要变成真正的活死人了。这是穆阿九以往常常盼望的事情，可真的到了这一步，让她明明揣着解药却还要装作无动于衷，这种事情她做不来，于是她就把魔心水晶交给段时了。

　　二堂主公事公办道：“魔心水晶是朝月教历代教主的贴身信物，作为传教之用，你若是弄丢了，自然是要受到惩罚。”

　　穆阿九痴痴地问：“是不是受了惩罚，就可以见到凤朝了？”

　　二堂主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

　　穆阿九听到可以再次见到凤朝，心里一阵雀跃：“那我愿意接受处罚。”

　　二堂主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带着她去到一条由黑炭铺成的长约十米的路，路的那端便是凤朝，他半倚在躺椅上，低着头没有看她。

　　二堂主犹豫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等一下，这些黑炭便会燃烧，你要赤脚从上面走过去，不能用半点轻功。”

　　穆阿九吓得向后连退了两步，随后站立不动，坚定地抬起头，应了一声：“好“。

　　接着便没有一个字，穆阿九专注地脱着鞋子，就像是做着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等到她的鞋子袜子脱完了，那条黑黑的路也变得红彤彤的，光是站在旁边已经能够感受得到翻滚的热气。

　　我想，不愧是邪教，惩罚都是这么变态。

　　凤朝到底有没有一点是真心的，若只要有一点，便决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若是没有，那怎样的柔情才当得起爱情二字，往日里，他眼睛里的欢喜情意一点儿也不掺假。

　　看来我还真是看不懂感情二字，难道真如台风过境，来得快也是去得快。

　　穆阿九望着几米之外的凤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但那笑容却是到达眼底的：“你知道我不会写字，我唯一会的那四个字也忘了。那封休书我没有签字，你就还是我夫君。你说过最喜欢我的脚，每个脚趾都像是一颗颗饱满的葡萄，倘若我从这里走过去之后，你可不能嫌弃我的脚丑而不要我了。”

　　她用玩笑的口吻说出自己最害怕的事情，不是这熊熊燃烧的炭火，不是灼烧得呛人的高温，而是凤朝不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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