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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玉的告别
我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过来。宋世安笑容满面,宋子衡眼神深邃,司徒雁南眉头微皱。
就在我要开口时,宴会厅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穿着旧式长衫的老者闯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记者。保安想拦,但老者高举手中的文件,声音洪亮:
“宋世安!你还认得我吗?!”
满场哗然。
宋世安脸色骤变。宋子衡立刻起身:“什么人?保安!”
但记者们已经围了上去,闪光灯对着老者狂拍。老者冲到主桌前,将文件摔在桌上:
“民国二年,你在苏州开的纱厂,火灾死了三十七个女工!你赔了多少钱?每人十块大洋!三十七条命,三百七十块大洋!你晚上睡得着吗?!”
文件散开,是泛黄的报纸剪报、死亡名单、家属的控诉信。
宴会厅炸开了锅。宾客们窃窃私语,记者们疯狂记录。
宋世安脸色铁青,强作镇定:“哪里来的疯子!污蔑!保安,拖出去!”
“我不是疯子!我是那些女工的父亲、丈夫、兄弟!”老者老泪纵横,“我们告了三年状,没人理!因为你宋世安有钱有势!但老天有眼,今天终于让我找到机会——”
保安冲上来拖他。老者挣扎着,嘶吼着:“宋世安!你会遭报应的!那些死去的孩子,那些女工,都在看着你!”
声音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外。
但余震还在。宴会厅里死一般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宋世安。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让诸位见笑了。有些刁民,总是想讹诈……我们继续,继续。”
但气氛已经冷了。宾客们敷衍地笑着,眼神却都变了。
宋子衡站起身:“家父身体不适,今日宴会到此为止。感谢各位光临。”
他扶着宋世安离开,背影仓促。
宾客们陆续散去。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宴会厅里,看着桌上散落的文件,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戏。
王小琨走过来:“那个老人……”
“不是巧合。”我轻声说。
“你是说——”
我转头,看见司徒雁南站在不远处,对我微微点头。
是他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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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梨园。
我拆开今天收到的信。信封上沾着泥土,字迹潦草,是沈傲从战场上寄来的。
“蓁蓁:”
“见信如晤。”
“北地苦寒,虽已六月,夜半仍须裹裘。昨日我军与敌激战于娘子关,炮火连天,地动山摇。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上战场,看见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变成尸体。”
“一个同乡,才十八岁,上午还跟我说,打完仗回去娶邻村的桂花。下午,炮弹落下来,他只剩半截身子。我抱着他,血浸透了军装,温热的,一点点变冷。”
“他最后说:‘沈哥,告诉我娘……我对不起她。’然后闭上眼睛,再没睁开。”
“我哭了。当兵三年,第一次哭。不是怕死,是觉得……人如草芥,命如浮萍。”
“蓁蓁,如果我回不来,你不要难过。这乱世,总要有人去拼命。而我拼命,是为了像你这样的女子,能安心读书、做事,不必担惊受怕。”
“若我能回来,希望留春桥的柳还在,希望你还在。”
“珍重。”
“沈傲”
“民国四年六月初五,于前线”
信纸上有几点深色痕迹,像是水渍,又像是血。
我握着信,在灯下坐了许久。窗外月色如水,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二更天了。
前世,我死在阴谋里。今生,有人在战场上为我拼命。
这世道,到底什么是值得的?
喜儿敲门进来,端来安神茶:“小姐,这么晚了还不睡?”
“就睡。”我把信收好,“喜儿,你说……人为什么总要争来斗去?”
喜儿愣了愣:“小姐怎么问这个?”
“就是忽然觉得累。”我苦笑,“宅斗,商斗,权斗……斗来斗去,最后得到了什么?”
“喜儿不懂这些大道理。”喜儿轻声说,“但喜儿知道,小姐办的这个社团,真的帮了很多人。阿阮姐现在能自己养活自己了,小玲姐的妹妹能上学了,还有好多姐姐,都说因为小姐,她们才觉得自己是个人,不是物件。”
她顿了顿:“所以小姐,你别怕。你做的都是好事,老天会保佑你的。”
我看着她年轻的脸,忽然笑了:“喜儿,你长大了。”
“跟着小姐,自然要长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姐快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她离开后,我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沈傲在战场上拼命。司徒雁南在商场上周旋。宋子衡在暗处布局。而我,在这个小小的阁楼里,教女子们谋生的技能。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战场上挣扎。
但这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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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颜如玉要出发去法国了。
临行前夜,她来梨园找我。穿着一身新做的洋装,短发,像个俊俏的少年。
“三姐儿,我有话跟你说。”她神色认真。
我们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夏夜微风,送来栀子花的香气。
“这个,给你。”她递给我一个木盒子。
我打开,里面是一叠画稿。有颜府的庭院,有锦华路的阁楼,有学员上课的侧影,还有……我。
画中的我,有时在讲课,有时在伏案,有时站在窗前发呆。笔触细腻,捕捉到了许多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神情。
“你什么时候画的?”
“这半年,每次来社团,偷偷画的。”颜如玉轻声说,“三姐儿,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就像这些画里的样子——在发光。”
我眼眶发热。
“我去法国,不只是学画。”她继续说,“我还想学法律。法国的女子可以学法律,可以做律师。我想……以后回来,帮那些像阿阮一样的女子,帮她们打官司,讨公道。”
我惊讶地看着她。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二姐,心里藏着这样的志向。
“因为我知道,没有权力的善良,是脆弱的。”颜如玉低下头,“就像三姐你,如果没有司徒家的支持,如果没有那些匿名捐款,社团也办不起来。而我不想永远依靠别人。”
她抬头看我,眼中闪着光:“我要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强大到……可以不用嫁给不想嫁的人。”
我想起她那个未婚夫——大夫人的侄子吕孝卿,一个轻浮的纨绔子弟。大夫人原本打算今年让他们完婚,但颜如玉以留学为由,硬是拖了下来。
“父亲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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