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莺儿小传》

　　我请皇帝为我备下两份礼物，一块纯净毫无瑕疵的和田美玉，一匹上好的素绫。这些礼物在皇家根本不算什么贵重之物，所要表的只是心意而已。
　　除此之外，我又向皇帝索了一件信物。皇帝伸手将素日戴在大指上的龙腾紫云的扳指摘了下来，举重若轻一般放在我手心。我知道这枚扳指的沉重，不是因它价值连城，而是因为我要带着它，才能以一个使者的身份，顺利进入汝南王府。
　　我本要带这莳花莳草去,皇帝却说她们不顶事,改派了两名内监随我同行。我披了一匹银白的素绢在身上，携着宫人，礼物离开了仪元殿。临走对皇帝说——若我能在天黑宫门下钥之前回宫复命便罢，若不能，立即发兵攻打汝南王府。
　　说完了这话，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仪元殿。我知道皇帝殷殷的目光在我身后注视着，气氛有些易水伤别的意味。
　　此刻，在我心中的确充斥着一种有去无回的悲壮意绪，还有种解脱的感觉——此行即便真的死了，也不是死于和甄氏的勾心斗角，而是有着某种崇高的意义。
　　古语有云——死有重如泰山，亦有轻如鸿毛。我并非不怕死，但左右是死，若能选个有意义的死法，也会让我暂时忘记死的恐慌，不惜效法飞蛾投火的悲壮。
　　华丽气派的汝南王府前，我命内监前去叩门，同时亮了身份，并出示了镶龙扳指。守门之人不敢大意，连忙进去通禀。
　　没有一盏茶的功夫，汝南王携同王妃竟然接了出来。令我没想到的是，清河王竟和他们并肩一起走出来。
　　我心中疑云掠起，以清河王之素日闲散，与汝南王关系会好么？莫非与甄氏有关？略一愣神儿，三人已来到眼前，我手中擎的扳指要比我更吸引目光一些。贺氏欲携夫于我行礼，确切的说要与这枚扳指行礼。我连忙上前制止：“王爷王妃不必多礼，奴婢此来，并非有圣喻颁发，只是代为传达皇上的心意。”
　　相形之下，汝南王只是倨傲，对清河王道：“六弟，你看为兄这里有客，就不能远送你了。”
　　清河王冷眼瞧着我，淡笑一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莺儿姑娘。”
　　我亦还以淡然一笑：“奴婢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王爷。王爷不是从来只专六艺，无心外事么？”
　　“怎么，本王到自己王兄家里串门，也轮得到你一个奴婢过问么？”清河王冷笑。
　　他问的没有错，我唯有颔首：“奴婢多嘴了，愿向王爷致歉。不过奴婢此行，身戴皇命，请恕不能与王爷见礼。”
　　“哼！……”清河王冷哼一声，不再看我。
　　贺氏道：“六弟，你且去吧。待改日你王兄不忙时，必邀你再来一叙。”
　　清河王无法，看了看我，虽有不甘，到底拱手辞去了。
　　我心中瞬间掠过一丝阴影——他既知道我来了此处，来日会不会留下祸患？无暇揣思此事，且过了眼前这一关，才能还有来日。
　　随着汝南王与贺氏进了府，一面走，一面心中暗暗盘算——汝南王夫妇此刻竟然还在王府。莫不是清河王拖住了他们？不对，若汝南王真有反心，昨日又与甄氏谈的分崩，恐怕昨夜就已携家眷出城去了。清河王在此，究竟是来拖住汝南王脚步的，还是来替甄氏做说客的？或者都有可能。……
　　正思忖着，已来到待客厅堂。汝南王与贺氏坐在主位，贺氏吩咐人为我备座，我哪里敢坐呢，只是站在他们面前。扫一眼四周，果见花厅华丽，一旁古玩架子上，摆放着不杀奇珍异宝，有些竟也眼熟。略一回想，方忆起在哪里见过。
　　举目又看向汝南王，这次是我第二次看到他。与第一次不同，他脸上的天真鲁莽之气收拾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不尽的桀骜飞扬之色。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略略转头，吩咐道：“还不快将礼物呈上？”
　　“是！”后面的太监连忙呈上礼物，我亲手将素绫和和田玉摆放到了汝南王夫妇中间的几案上，他夫妇看着这并不十分贵重的礼物，均有些瞠目。
　　我语带深意道：“王爷王妃请看，此乃皇上亲手所挑的上等和田美玉，不掺杂一丝杂质。这匹素绫，亦纯净无暇。礼物不在贵重，只在人心。还望王爷王妃，仔细体会皇上苦心。”
　　汝南王与贺氏面面相觑，似有所悟。但是，汝南王扬了扬浓密的蚕眉道：“本王可真是看不明白了，皇上先打发个妃子前来游说本王，软硬兼施不成，现又派你一个丫头送玉给本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我实有些难以解释，垂头想了想，尽量从容而答：“之前甄贵嫔前来造访，想是冒犯了王爷王妃，亦误传了皇上心意。今早在仪元殿，皇上怒斥了甄贵嫔。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一女子计较。”
　　“哈哈哈——”汝南王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他声音洪亮如滚过天际的霹雷，震的我耳膜嗡嗡直响，双腿发软，差点坐倒在地上，只茫然的看着汝南王。
　　汝南王笑罢，大张一双铜铃似的环目看着我，问道：“你叫莺儿？”
　　“正是。”我的声音一不留神露了一丝颤抖。
　　“莺儿姑娘不是女子么？你既不叫本王跟女子计较，本王是该把你直接轰出去呢？还是继续听你说些没用的废话？”汝南王的语气不无讥讽。
　　我尴尬的红了脸，福了福身：“有用也好，废话也罢。还请王爷容奴婢说完，若奴婢说错了，王爷权当笑话听，不要与奴婢计较！”
　　听了这话，汝南王险些气笑，还是冷冷讥讽道：“我大周朝的文官都死绝了么？皇上无人可用，只遣了两个女人前来游说本王。”
　　汝南王虽然愚鲁，但他的话每一句都是那样锋利，句句说到点子上，让人无言以对。贺氏见丈夫锋芒毕露，欲在旁劝阻，汝南王只摆了摆手，一双环眼不错神的盯着我。
　　我脑中思维飞速的旋转，想着应对之词——“奴婢想，王爷有所误会了——文武百官和皇上是君臣关系，而王爷和皇上却是兄弟关系。文武百官能为皇上料理前朝大事，又如何管得了皇上的家事？奴婢不才，朝夕侍奉于御前，对皇上心意略知一二，所以不辞皇命，前来向王爷转达皇上心意。”
　　一番话说的汝南王有些发愣，须臾点了点头：“你不愧是御前的人，果然有两分口才。只不过，你也是来说服本王将女儿送进宫的么？本王劝你省省口水吧。皇上若要本王的命，本王亦可双手奉上，但要本王的女儿，本王绝不答应！”
　　“王爷误会了，奴婢此来，并非这个目的。”我说着，言语不禁有些踟蹰。
　　“那莺儿姑娘是来做什么的呢？”贺氏不解道。
　　“这……，”
　　“人都来了，说话何必吞吞吐吐？”汝南王冷冷的讥讽，“你既能在御前侍奉，想必比别个聪明。你说——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就算这拜年的话，说的再好听，鸡会信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汝南王的比喻也忒好笑了些。世上可有他这样壮硕雄健的鸡，和我这样瘦弱不堪一击的黄鼠狼吗？我禁不住的哧哧笑起来，汝南王一时也有些尴尬，一张脸黑里透着红，待要恼羞成怒，我连忙福了一礼：
　　“王爷性情直率，奴婢打心眼儿里钦敬。因此愿意跟王爷开诚布公——奴婢此来，一是为了皇上和王爷兄弟情分，二是想游说王爷放下手中的兵权。”
　　汝南王先是一愣，旋即震怒，蒲扇大的手啪的一声几乎拍碎桌案——“什么？！”
　　“王爷息怒！”我立即上前一步道，“王爷答应了，肯听小女子说完，且不与小女子计较的！”
　　“有什么好说，你比甄氏更加欺人太甚。她来要我们的女儿进宫做人质，你却来要王爷放下兵权。那么，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我们一家四口俯首跪地，引颈就戮了？！”便是连贺氏也气的柳眉倒竖了。
　　“王妃此言差矣！谁说王爷放下兵权，下一步便会引颈就戮？奴婢敢以性命担保，王爷若放下兵权，王爷和皇上从此永远都是手足情深的好兄弟，王爷和王妃从此便做一对高枕富贵的太平夫妻！王爷和王妃的一双儿女，亦可日日在膝下承欢！王爷，何乐而不为？”
　　“呵，呵呵，呵呵呵呵……”汝南王呵呵的冷笑起来，“莺儿姑娘，你当本王是三岁的孩童可欺么？”
　　“奴婢怎敢欺骗王爷？”我正色，“奴婢正要问王爷一个问题——昨日甄贵嫔游说王爷不成。王爷难道心里不怕么？为何没有当即出城与自己的军队回合？那样不才是最安全的策略么？”
　　汝南王愣了愣，旋即愤然道——“本王偏是不走，倒看那昏君要将本王怎样？！”
　　“王爷！……”贺氏骇得低呼，汝南王有些懊悔，却并不改口。
　　我望着汝南王，微微含笑起来：“王爷分明是骑虎难下……”
　　“骑虎难下？”汝南王冷冷的瞪着我。
　　“王爷私心不想得罪皇上的宠妃，只是为了女儿没有办法。王爷何尝不担心甄氏回宫，会在皇上面前进谗？只是，王爷刚刚得胜归来，是大周的忠臣，若要出城，便由忠臣成了逆臣。王爷之前厮杀疆场，流血卖命数年所赚来的累累战功，也将因谋逆，而一笔抹杀。不管来日成败如何，终不免骂名千载，万夫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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