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障

　　璇玑夫人的“关切”通讯，像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前哨，虽被云昭挡回，却让堡垒内的气氛更添一丝凝重。内部掣肘与外部威胁交织，而最大的变数——谢无妄的沉默，依旧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云昭强迫自己从对上层反应的揣测中抽离，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谢无妄的沉默或许意味着他需要更多、更确凿的证据，或许意味着天衍道内部存在需要时间平衡的阻力。那么，她能做的，就是继续深挖，找到更具颠覆性、更无法被忽视的铁证。

　　碧波门幸存者的证词和那诡异的“和谐灵波”及其伴生的“刚性扰动”，指向了一种扭曲的“秩序”力量。但这种力量究竟源自何处？与已知的修仙体系有何根本不同？幽冥宗又是如何掌握并运用它的？

　　现有的情报和天衍道公开的数据库，显然无法解答这些触及根源的问题。云昭想起了那个藏在秘藏文库深处、对“不正经”知识充满狂热的朋友——司书。

　　她回到自己的临时舱室，布下一个简单的隔音结界，然后拿出了那枚与司书单独联系的、样式古拙的传讯玉符。这玉符并非天衍道制式，而是司书不知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来改造的，据他说“保密性绝佳，就是信号有时候得看缘分”。

　　云昭斟酌着语句，没有提及具体任务细节和“谐律”等敏感词，只是隐晦地描述了一种“特殊的、极度平滑稳定、却能引发神魂顺从倾向的灵波”，以及一种与之伴生的、“更具刚性棱角的规则波动”，询问司书是否在文库的古老记载中见过类似的力量描述或理论推测。

　　信息发出后，玉符黯淡下去，如同石沉大海。云昭并不急，司书沉迷研究时，经常几天几夜不理会外界讯息。

　　然而，这次“缘分”来得格外快。

　　仅仅过了两个时辰，她掌心的玉符就剧烈地震动起来，散发出一种急切而兴奋的微光！云昭立刻接通。

　　“嗡——”

　　玉符那头没有立刻传来人声，而是一大段混乱不堪、语速极快的、夹杂着大量生僻古语和兴奋怪叫的灵识波动，强烈得几乎要冲破玉符的承载极限：

　　“啊啊啊！云道友！是你吗？！你遇到了？！你真的遇到了？！那种波！那种‘完美’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波？！还有那个‘硬邦邦’的框架波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古籍里说的不是骗人的！‘谐律’！一定是‘谐律’的痕迹！还有它的‘规则锚点’！天哪！你是在哪里发现的？陨星渊？对不对？我就说那鬼地方有问题！大问题！”

　　司书的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尖利，如同发现了宝藏的孩子，完全失去了平日那种略带散漫的书卷气。

　　云昭心中巨震！司书不仅知道，而且直接点出了“谐律”这个词！甚至提到了“规则锚点”，这与她观察到的“刚性扰动”的功能何等相似！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保持声音平稳：“司书道友，冷静。你所说的‘谐律’和‘规则锚点’，究竟是什么？文库中有相关记载？”

　　“有！当然有！不过都不是明面上的东西！”司书的声音依旧急促，但稍微控制了些，“你等等！我马上传给你！这东西不能留底，你看完记在心里就得！这可是真正的禁忌！当年为了藏起这份残卷，差点搭上小命！”

　　话音刚落，云昭手中的玉符温度骤然升高，一道凝练到极致、加密等级高得离谱的信息流，强行涌入她的识海！这股信息流如此庞大而晦涩，带着古老沧桑的气息，让她刚刚恢复些许的神魂再次感到刺痛。

　　信息流在她识海中展开，化为一份残缺不全、字迹斑驳的古老档案虚影。档案的材质非纸非帛，像是某种兽皮，边缘有烧灼和撕裂的痕迹。标题处的字迹大半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

　　**《“谐律……”计……可行性……研讨纪要（……密）》**

　　下面的小字标注着“来源不明，年代不可考，收录等级：湮灭”。

　　云昭屏住呼吸，神识沉入这份“禁忌档案”。

　　开篇的内容就让她头皮发麻！

　　档案并非描述某种已有的功法或力量，而是一份……**计划书**！一份来自某个未知年代、某个神秘组织的、疯狂到极点的计划书！

　　该计划的核心思想是：认为现有的、基于混沌中诞生秩序的灵气宇宙体系存在“固有缺陷”，不够“完美”，终将导向熵增与寂灭。因此，他们提出一个名为“谐律”的终极解决方案——**利用一种假设存在的“宇宙基源谐波”，强行覆盖并取代现有的灵气规则体系，建立一个绝对稳定、绝对平衡、永恒不变的“完美新秩序”！**

　　档案中用了大量复杂到极致的数学公式和能量模型来论证其“可行性”，描绘了一幅可怕的图景：在“谐律”覆盖下，万物都将按照预设的、最优的数学模型运行，没有意外，没有损耗，没有生老病死，甚至没有个体意识的真正自由，因为一切思想和行为都将被“优化”到符合整体“谐律”的框架内！

　　“这……这是要将整个宇宙变成一台精密的、冰冷的机器……”云昭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档案的后半部分提到了实施“谐律”的巨大困难和可怕后果。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定位并控制“宇宙基源谐波”，以及如何构建足以承载这种终极规则的“现实锚点”（即规则锚点）。而后果方面，档案自己也承认，可能导致“灵性僵化”、“万物同调”、“创造性湮灭”等不可逆的灾难，甚至可能引来来自“规则层面”的未知反噬。

　　因此，这个疯狂的计划即便在其提出者内部也引发了巨大争议，最终被列为“禁忌”，相关研究和记录被大量销毁。档案到此戛然而止，显然残缺严重。

　　云昭缓缓退出神识，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明白了！

　　幽冥宗背后的力量，不是在复苏“混沌纪”，而是在尝试实施这个被上古先贤都视为禁忌的“谐律”计划！那“和谐灵波”，就是“谐律”力量的初步体现，用于“安抚”和“同化”。而那“刚性扰动”，就是构建中的“规则锚点”泄露出的波动！他们选择葬星渊、陨星渊这类规则破碎的“废土”，正是因为这里旧有的秩序薄弱，更容易被新的“谐律”覆盖！

　　幽冥宗，很可能只是这个恐怖计划的执行者或者说……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那个信奉“谐律”、企图重塑宇宙的疯狂组织或其遗留的传承！

　　这个真相，比她之前任何猜测都要惊人，都要可怕！这已经超出了正邪之争的范畴，上升到了世界存亡、万物本质的层面！

　　玉符再次震动，传来司书压低了声音、却依旧兴奋的讯息：“怎么样？吓到了吧？我就说这东西劲爆！‘谐律’……嘿嘿，当年看到这档案时，我做了三天噩梦！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能实现，也挺……带劲的哈？”他语气里居然还带着一丝病态的向往。

　　云昭没有理会他最后那句危险的感慨，直接问道：“这份档案，还有谁知道？”

　　“除了当年那帮疯子，估计就你我了！”司书得意道，“这玩意儿藏在文库最底层的一个废弃空间夹缝里，外面还套了七八层禁制，要不是我运气好……咳咳，总之，这是独一份！”

　　“多谢。”云昭郑重道谢。司书传来的这份“禁忌档案”，价值无法估量。它不仅证实了她的推测，更提供了理解敌人最终目的的钥匙。

　　“客气啥！咱们谁跟谁！”司书嘿嘿一笑，“不过云道友，你可千万小心！沾上‘谐律’这东西，准没好事！那帮疯子为了他们的‘完美世界’，什么都干得出来！”

　　结束通讯后，云昭独自坐在舱室内，久久无言。

　　窗外是永恒的怨气黑暗，窗内是她冰冷而震惊的心。

　　“谐律”计划……强制秩序……宇宙机器……

　　敌人图谋之宏大、手段之诡异，远超想象。而谢无妄的沉默，是否也意味着，他早已知晓“谐律”的存在？他的“秩序”之道，与这“谐律”，究竟是殊途同归，还是……宿命的对手？

　　更高的迷雾被拨开一层，露出的却是更加深邃、更加令人心悸的深渊。

　　但云昭的眼神，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逐渐变得无比坚定。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其目标多么宏大恐怖，只要威胁到她所珍视的一切，她必将抗争到底。

　　而现在，她手中的筹码，又多了一件。

　　她看向那枚依旧沉默的天衍道玉简，心中有了决断。

　　是时候，再敲一次门了。用这份“禁忌档案”，去敲开那扇沉默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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