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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秋天过去,丹阳的肚子已经大得衣裳掩都掩不不住。
慕图太妃每次见到她隆起的小腹都担心得睡不着觉。她虽极力瞒住一切,但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哪天东窗事发了,丹阳于孝期未婚生子,京中那群长舌鬼的唾沫星子得淹死她。
慕图太妃是京中人士,但李侧妃在珞州还有个哥哥,她便盘算着在丹阳临产前把人送到珞州去,珞州离长京近,身怀六甲的人在路上也能少些颠簸。
一切安排妥当后,丹阳被连哄带骗加威胁地送上了马车,慕图王妃说她若不走,她就一头撞死在她面前。
车里只有广玉一人随行,马车渐渐离开长京,丹阳趴在窗边闷闷不乐。
广玉安慰她:“等孩子生了,咱们就回来,母亲那是在吓唬你呢,她怎么舍得不要你,瞧这些小衣裳,都是母亲跟李姨亲手赶出来的。”
车后一堆小儿衣裳,丹阳低头看了眼圆滚滚的肚子,她一度不太相信那里有个孩子,当日拉着霍昀廷稀里糊涂地滚了一遭,事后回想起来,那夜就如一场荒唐的梦。
谁曾想,这场梦落地生根,发芽开花,即将长成一个会哭会笑的小孩子。
被关在家里的这几个月,丹阳表面上跟没事人似的,其实一点也不好受,她向来不爱把悲伤刻在脸上,愁绪都在心底束之高阁,偶尔夜深人静时,那些苦楚就冲出来侵扰她。
她想念好多人,父王、姑姑、弟弟、周子靖、颜芷……霍昀廷。
她想念好多事,报仇、救国、家训、鸿烟、战场……蓝天。
一日晨起,广玉见她眼底乌青就故意吓唬她,说妇人怀胎最忌忧思过度,否则生出来的小孩容易痴傻。
这可把丹阳给吓坏了,于是每晚睡前都强迫自己想一些高兴的事,但翻遍记忆深处,那些值得她展颜的岁月里都有霍昀廷的影子……她更难过了。
再后来,丹阳就开始在临睡前背书,她什么都背,尤其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一股脑儿囫囵吞枣地背下去,心思渐渐被填满,人也能好受许多。
启程去珞州的路上,丹阳总算担心起自己生产的事,她拉着广玉问:“生孩子痛不痛啊,我听人说,好多妇人死在产床上,万一我……”
广玉及时捂住她的嘴:“呸呸呸,胡说八道!有姐姐在,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龙亭殿里许久未闻重物掷地声,魏公公跪在殿前,额间血流不止,他砰砰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萧济坐在龙椅里,胸膛剧烈起伏,他森森道:“你再给朕说一遍,丹阳怎么了?”
“郡主,郡主有身孕了。”魏公公一边叩头,一边回话。
“放肆——”萧济理智快崩了,他沉沉道:“朕碰都没碰过她,你个狗奴才,朕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是……是真的。”
魏公公膝行到萧济跟前:“奴婢之前就看到郡主作呕,当时没放在心上,后来太妃在王府里清人,奴婢觉着蹊跷,今日听说太妃私底下把郡主悄悄送到珞州了,奴婢这才派人去查,谁知……谁知郡主竟是……”
萧济气得浑身颤抖,他身子后仰到龙椅上,抬手捂着脸,半晌,突然笑了。
魏公公吓得一哆嗦,就听见上位者可怕的声音传来:“丹阳,你为什么要骗朕呢?朕明明那么喜欢你……”
马车一路慢行,抵达珞州时,天气阴沉沉地要落雪,广玉担心前路不好走,就临时在城外一家驿馆下榻。这是丹阳第二次来这家驿馆,楼上那间屋子依旧被封着,她披着件狐裘站在那间屋子门口,厚厚的冬衣下藏着孕肚。
“父王,我要当娘亲了,您要做外祖父了。”
丹阳贴在门框上说:“希望您跟姑姑在天之灵保佑我,保佑我一切顺利,早日为您报仇。”
说到这里,她才想到她的杀父仇人,其实是她姑姑的亲儿子。丹阳小声说:“姑姑,对不起,如果您要怪我,百年之后,总有机会。”
“我不会忘记慕图家家训,但我会亲手把萧济从龙椅上拉下来,这千里江山,他实在不配。”
下午,冬雪翩然而至,转眼又是一年。
丹阳坐在驿馆的客房里看雪发呆,广玉在旁边安静地写着什么,李祯生前的愿望是尝遍百草,写一部能流传后世的医书,如今他不在了,由广玉继承遗志。
驿馆里的炭火烧得很旺,雪天也不觉得冷,丹阳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腹中胎儿忽然踹了她一脚。
许是要临盆的缘故,最近胎儿动得格外频繁,丹阳大呼小叫:“哎呀,它动了。”
广玉扔下书本上前,手心贴在她的肚子上,慢慢的,两个人都笑了。
“你觉得它是男孩,还是女孩?”丹阳笑眯眯地问。
广玉说:“从脉息上看,是个女孩。”
丹阳更高兴了:“女孩好,女肖父,如果能生双跟霍昀廷一样的蓝色的眼睛,那该多好啊。”
空气倏忽安静,这是她时隔数月,第一次提起霍昀廷,笑容缓缓僵在脸上,腹中胎儿频频攒动。
丹阳胖了不少,一张脸隐隐圆似银盆。
自知道她有孕,家里就不动声色地悉心照顾,尤其是慕图太妃,她虽面上对丹阳未婚生子一事耿耿于怀,但背地里,对女儿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时时惦记的。
“如果是个女儿,那就叫她迢迢,我叫遥遥嘛!她就应该叫迢迢……”
一夜落雪,驿馆的屋檐上结了冰凌,丹阳起床开窗,北风呼呼地刮了层雪霜,整个驿馆银装素裹,一个人也没有。
广玉不在屋里,丹阳披上衣裳下楼去找。
“广玉,广玉——”
驿馆里寂然无声,丹阳走下廊阶,耳朵敏锐地动了动,不好,屋顶有人,后院也有人,她下意识大喊:“广玉,快走——”
一道月白身影就被成片刀剑逼着走出来,广玉面带恐惧,攥着裙子,小心翼翼地站在雪地里。
随后,萧济一身明黄,捧着手炉,偏头望着她。
丹阳双手环抱肚子,声音紧张得发颤:“你怎么在这里,放开广玉。”
萧济的视线围着她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他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全凭朕来安排!朕费尽心思地对你好,你呢!珠胎暗结,跑来珞州生这个孽种——”
“她不是孽种。”丹阳拔高声音,不卑不亢地说:“是我跟霍昀廷的孩子。”
“那不是孽种是什么!慕图丹阳,三年孝期,朕都舍不得动你一下,你却跟别人有了孩子!”
丹阳眼圈立刻泛红,背后那间屋子仿佛重新打开,浓郁的血腥气随着她父王的冤魂一同飘散出来,她声声质问萧济:“三年孝期!我为什么会有这三年孝期啊,萧济,今日站在这里,当着我父王临终的弥留之地,你敢跟我解释吗?”
“你敢吗——”
萧济握紧拳头,呼出一口白雾:“这话你去问霍昀廷,是他爹杀了舅舅,你在这里质问朕是什么意思!”
丹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萧济大步上前,一把拽起她的手:“朕还真就无耻了,你给朕过来。”
说着,他就用力拽她回驿馆大堂,身后广玉的声音撕心裂肺:“别碰她——”
丹阳护着肚子,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萧济捏着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朕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可你非要逼朕,今日你把这孽种打了,朕不跟你计较,往后皇后之位还是你的。”
“你休想——”
丹阳奋力挣扎,她浑身的力气似乎都用来供养腹中孩子了,往日能架鸢的臂力忽而变得格外孱弱,她涨红了脸:“你放开我,放开我——”
“药拿来!!”萧济一声怒吼。
期门军后滚出一个太监,手里端着碗汤药瑟瑟发抖。
丹阳看他一眼,双脚乱踹:“魏何芳,枉我父王生前对你司礼监百般照拂,你给我等着……”
魏公公跪在二人脚边,嘴里不住诱哄:“郡主您忍一忍,你千万忍一忍,陛下是不会害您的,您就是被奸人蒙了眼啊。”
“萧济,萧济你敢——”
丹阳被摁到椅子里,萧济接过汤药就要往她嘴里灌,丹阳暴起一口咬住他的虎口,她像一只咬住猎物咽喉的小老虎,死死不松口。
鲜血一滴滴落下,汤药泼洒烫红萧济的手背,他任由她咬:“当年朕咬你一口,如今,朕准你咬回来。”
丹阳泄愤似地咬得腮骨突出,她吐出一口血,蹭脏梨涡:“别提当年,你根本就不配做姑姑的儿子,更不配做大雍的皇帝。”
“朕不配,那谁配!霍氏吗?”
萧济抬手捏住她的脸:“慕图丹阳,你也想造反?”
丹阳神情悲哀地瞪着他:“是你逼我的。”
“我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弟弟又是谁害的,还有霍家那对母子!萧济,你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吗?你如此暴虐,天理不容。”
萧济满不在乎,他的指尖深深陷进丹阳的脸颊里:“原来你都知道了,对,舅舅不是霍凛杀的,但你想知道是谁害死他的吗?丹阳,是你。”
“你太不听话太不懂事了,你非要去淇东学鸢,非要嫁给那个姓霍的,舅舅是你害死的,你为什么要来怪朕。”
丹阳动弹不得,杏眼圆瞪:“你真是比我想得还要无耻。”
“随便你怎么想,朕从不在意这些。”
他的指尖触碰丹阳的眉眼、鼻尖、耳垂:“丹阳,朕从小就喜欢你,你知道的吧!所以无论你怎么对朕,朕都会原谅你,这个孩子,你流掉好不好,只要你回到朕身边,朕就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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