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她深谙赚钱之道

　　虽经掬月解释，池兰大概明白了她的用意，但池兰还是心存怀疑，这一招真的能行么？

　　可掬月手头的牌实在不多，要对抗一家财大气粗、根基深厚的老店，她掣肘难行。

　　想出这个免费修补旧衣的办法，一来是让更多人知道她这家铺子，二来则是透露给琼衣坊自己已是知道他们在背后搞的鬼，不敢轻易再有动作。

　　这件事倒是没有大张旗鼓，只是雇了两位衣着干净、口齿清晰的妇人，在琼衣坊斜对面一处茶摊旁设了个简易的桌案，竖着一面小旗，上书旧衣新制四字。

　　偶有人路过询问，她们便将印了月裳集的小笺递过去，顺便作一讲解。

　　“我们东家说了，若有需要织补的皆可拿到月裳集。”

　　“还有无论您衣裳是店里买的还是自家做的，但凡您想知道这针脚如何、衬里如何、染料是否扎实，皆可携至月裳集，我们铺子里有经验老到的师傅，免费为您瞧上一瞧，说道说道。”

　　头先两天驻足的人还不多，可有这等不要钱的好事，口口相传，那摊子面前很快就人来人往。

　　这般动静很快叫琼衣坊的伙计注意到，报给了大掌柜。

　　周福从二楼临街的窗户向下看去，只见斜对面茶摊旁那桌案前，正围着两三位熟面孔的夫人，低声与那派发笺子的妇人说着什么。

　　他认得其中一位，正是上个月在他店里重金定制过一套云锦衣裙的王员外夫人。

　　他心中觉得不好，略一计较往后堂走去。

　　琼衣坊如今是少东家赵启明，他双颊内吸，瘦削的下巴留着一小撮胡子，光看长相就知他精明能干。

　　他手持算盘，余光瞥向来人：“有什么事吗？”

　　“少东家，月裳集那边有动作了。”

　　“月裳集？”

　　赵启明按住算盘的手指微顿，这家新铺最近几次在他耳边被提起，叫他心烦。

　　店里这几个月的流水比起往年活生生少了一半，有几个相熟的老客也好几个月没有再上门。

　　私下他也探听过，不无意外那些客人皆是去了月裳集。

　　他也调整过店里的经营。

　　先是命绣房加快出新速度，力图在款式上不落人后。

　　可月裳集那边花样翻新得太快，什么汉洋折衷什么清凉夏衣，每一步都先声夺人，他们费力跟仿却总慢半拍，形似而神不似，反落了下乘。

　　他又试着在用料上更下血本，购进了一批顶级绸缎，结果根本卖不出去多少，全部挤压货仓，亏了一大笔。

　　他甚至学着月裳集，想搞些酬宾赠礼的活动，可效果平平，白白折损了利润，却没拉回多少客流。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非但没能挽回颓势，反而让赵启明更清晰地认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如今的琼衣坊，竟有些打不过那个看似根基浅薄的月裳集。

　　所以，他使了点见不得人的手段。

　　难道这流言也不顶用？

　　“是什么动作？”

　　“她们在咱们店斜对面设了个摊子，打着免费修补旧衣的名头，邀客人上门。”周福语气凝重，“我瞧着，怕是咱们前阵子...那事，真被她们察觉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咱们，他们知道了，而且这是故意到店门口来宣扬，要来拆咱们的台啊！”

　　“慌什么！”

　　赵启明呵斥一声，又道：“市井流言，无凭无据，她能拿我们怎样？倒是会耍这些小聪明！”

　　“可是...”周福忧心忡忡地劝道，“少东家，这月裳集如今风头正盛，点子也多。咱们不如暂且避其锋芒，将接下来的秋衣做好，工料都用足，把现有的老客人维护妥当...”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赵启明强硬打断：“做好？春天的时候你是这么说，出夏衫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结果呢？”

　　手上的珠串甩到桌上，赵启明就差指着鼻子骂了：“结果倒好，咱们店从春到夏，少了多少进项？多少往年的老主顾，连面都不露了？都跑到那走马街去了！”

　　他尤嫌不够，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对面的摊子继续道：“我给了他们机会，是他们不知收敛，反倒变本加厉，如今更是欺到我们琼衣坊门口来了！再避？再避下去，这京城还有我们立脚的地方吗？”

　　周福被斥得低下头，不敢再言，心中却满是忧虑。

　　少东家向来心浮气躁，只怕是要出事啊！

　　赵启明确实心中不忿，他一挥手咬着牙道：“行了，其余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只管铺子里的事情就行。”

　　——

　　月裳集的工作间又添了两个座儿，新到的师傅也不缺活计，琼衣坊外派发小笺引来的客人不少。

　　因着新来了师傅，所以池兰她们的工作也并未被打乱，各自都从从容容、游刃有余。

　　就是掬月也开始忙起秋季的衣衫。

　　她画完设计图稿，才想着休息一两天，就收到了永安侯府递来的帖子。

　　永安侯府，勋贵门第，与平日接触的官宦富商人家又自不同。

　　原是世子夫人听说月裳集的名号，又看中掬月的手艺，想邀她上门一叙。

　　掬月虽然接待过不少客人，但这去侯府还是头一遭。

　　幸亏陈如意在京中多年，对于这永安侯府还是略知一二。

　　“世子夫人沈氏...”陈如意沉吟道，“出身江南书香沈家，品性端淑，是老侯爷亲自为世子定下的婚事。只是听闻世子风流，府中美妾如云，这位夫人性子偏静，又非绝色，在府中...怕是有些艰难。”

　　掬月闻言将这些一一记下。

　　“还有，侯府到底是侯府，规矩大，你去了之后谨言慎行。”陈如意叮嘱道。

　　永安侯府果然气派，朱门高墙，兽首衔环。通传之后，一位管事妈妈引着她们从侧门而入。

　　进门之后，更是气象万千。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飞檐斗拱画栋雕梁，处处彰显豪奢。

　　小红跟在掬月身后连连咋舌，却也不敢抬头。

　　穿过几重垂花门，绕过抄手游廊，越往深处走，环境越发清幽。引路的妈妈将两人带到一处名为浮香居的院落。

　　轻声通禀之后，才有丫鬟打起湘妃竹帘，请她们进去。

　　室内布置得清雅，虽然不似外面那般富丽堂皇，但挂帘、熏香、字画、瓷器一样不少。

　　瞧瞧人家这生活，自己的目标又多了一个。

　　世子夫人沈氏已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上候着，她果如陈如意所说姿色平平。

　　沈月容身着藕荷色元宝纹褶衣搭官绿色破裙，头发一丝不苟地全梳在脑门后头，就连簪的发钗也是老气的款式，并不怎么适合她。

　　掬月在偷偷打量世子夫人的时候，沈月容也在打量掬月。

　　她见这月裳集的掌柜，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些，却无半分商贾女子的市侩或畏缩。

　　一身月白配浅青的衣裙，但裁剪合度，颜色清雅，衬得她肤色如玉，身姿窈窕。发髻梳得简单，只簪一枚白玉兰花簪并两粒珍珠，却清爽宜人。

　　尤其是一双眼睛，清亮有神，行礼问安时姿态从容，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沈月容她虽深处内宅，但并非对京中动向一无所知。

　　月裳集的名声，尤其是那位巧手的女掌柜，她早有耳闻。听说她做的衣裳样式新颖，妆造别致，更难得的是能根据客人自身特点扬长避短，而非一味追求时新华丽。

　　如今亲眼见到掬月本人，观其衣着气度，听其言谈举止，倒与传闻颇为相符，甚至更沉静稳妥些。

　　或许...此人真能帮到自己？

　　待掬月落座，丫鬟奉上茶点退下后，沈月容缓缓开口道：“掬月姑娘的月裳集，近来在京中名声颇盛。听说姑娘不仅衣裳做得好，于妆发搭配上，更是独具慧眼？”

　　掬月微微欠身，态度恭谨：“夫人过誉了。不过是尽心为本，根据每位客人的特质稍作斟酌，力求穿着舒适，仪态得体罢了。”

　　“姑娘过谦了。”沈月容放下茶盏，“不瞒姑娘，此番请姑娘前来，实是因中秋宴在即，我于这装扮一事上，向来不甚精通，府中针线也多是循例。姑娘是此中行家，还望能不吝指点，为我这庸常之姿，寻一二分妥当之处。”

　　她说得委婉，掬月却明白这位世子夫人恐怕是想在这姬妾环伺的宴席里想争得一席之地。

　　“夫人才是过谦了。美之定义，从来不止于皮相。夫人通身书卷清气，举止端庄娴雅，只是衣着不得法，才使明珠蒙尘，掬月只是扫尘之人。”

　　沈月容听得出掬月话里的恭维，可她说得自然无比，听来也叫人舒心：“那我便要麻烦掬月姑娘了。”

　　掬月也不再多言虚礼，请沈月容移步至光线更明亮处，再次细细端详她的面容、身形、肤色，又一一量下她的尺码全部记下。

　　一边记，她的心中也飞快盘算，结合侯府的规制以及沈月容自身特质，很快便有了大致的想法。

　　沈月容自然也没有让掬月这一趟白跑，送她离开之前叫人取来一个锦盒，亲自打开推向掬月，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锭雪花银。

　　“此番劳烦掬月姑娘亲自跑一趟。这一百两，是酬谢姑娘今日的巧思与辛劳。待衣裳制成，宴席之后，若真令我稍加改观，另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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