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天的太阳

　　第一场秋雨结束后的晴天，安翊的杀青戏也开始了，她终于和小苔的灵魂共生，明白她热烈的向死之心。

　　最后一场戏是以小葵视角展开。

　　小苔住进精神病院那二十天，小葵终于在她家那群人对她的谩骂和指责中了解到，原来这是小苔第三次自杀，这家医院也是二进宫了，难怪她知道那么多自杀方式和后遗症，要是那晚她没有选择回来，小苔就真的死了。

　　她这个骗子......可她骗什么了呢？小葵没想出来，她只是说不会让我死，会让我勇敢地活着，而且她也做到了，我现在跟她一样积极乐观，不，是跟她的伪装一样。

　　小苔出院后又变回以前那个热爱生活的人，仿佛这件可怕的事只是小葵做的噩梦而已，但每个夜晚她摸着小苔手腕上的疤，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真实存在的。

　　九月底小苔辞了职说要看世界，准备先去大西北，她立刻要跟着辞职，小苔没让，在她的坚持下小苔退让一步，说明年开春让她请个长假，再加上年假凑齐两个月然后一起去西藏玩，她同意了。

　　距离明年开春还有五个月不到，这小半年是她和小苔认识以来过的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她们各自出一半的钱买了辆二手车，每个周末和小假期都会去周边城市旅游，小苔还开了自媒体账号，平时记录一些美好生活，粉丝量还挺大。

　　唯一一件糟心的事是她男朋友出轨了，小苔找上门暴揍了他一顿，那天晚上她们醉酒大哭，哭完又大笑，后来她问小苔：“你现在还想死吗？”

　　小苔对她咧嘴笑，笑完才点头嗯了一声：“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候是合适的时机？”
　　“我现在也不知道，等那天到来我自然就知道了。”
　　“时机到的那一天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好。”

　　她靠在小苔肩上流泪，小苔低头亲在她眼睛上，舔舔嘴笑了下：“真苦！”

　　小苔是个大骗子，这次她真的骗了她。

　　说好开春一起去西藏，可是立春还没到小苔就先跑了，只留下一封信。

　　【我最爱的小葵：

　　展信佳！

　　首先我要跟你说对不起，我食言了，你狠狠骂我吧（反正我也听不到嘻嘻嘻）！这次我要一个人去看世界不带你啦！

　　你上次问我还想不想死，我说在等时机，但我不知道时机什么时候会到，我不想干等，我想主动去寻找。

　　你应该猜到了我对死亡这件事的热衷，如同我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一样，但你大概很不能理解吧？

　　小葵，就像我的名字那样，我是生长在潮湿腐烂之处的一块苔藓，活在阳光下的每一天其实都是生不如死，可我喜欢阳光。

　　很遗憾，阳光只能给我的皮囊带来一点点养分，我的内心依旧荒芜贫瘠，甚至越来越溃烂腐败，马上就要变成一滩烂泥了。

　　小葵，你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我吗？

　　你一定会说愿意，可我不希望你看到这样的我，我希望你永远记住我最乐观的模样。

　　小葵，不要害怕谈论死亡，也不要忌讳我说自杀，自杀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它可以是悲伤的、痛苦的、遗憾的等等，但绝不会是丢脸的，你要知道我很尊重生命，是尊重不是盲忠。

　　我也希望我是真正乐观积极的一个人，可如果我的溃烂腐败已经无法让我维持基本的生存，那我活着每一天本质都是在浪费生命，而我不愿意看到自己这样，那意味着我将眼睁睁看着我的生命腐烂，我的灵魂因没有载体而消逝，这于我来说才是真的不尊重生命，也许我主动选择死亡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求生呢？

　　小葵，不要为我遗憾，也不要为我难过，我答应你等时机到了一定会告诉你，你也一定要像向日葵那样永远朝着阳光，勇敢乐观地活着。

　　爱你的小苔。】

　　小苔离开后的第一年，春天她收到了一块来自珠穆朗玛峰的石头，夏天她收到了云南丽江的鲜花饼，秋天她收到了南疆的胡杨木枝，冬天她又收到西双版纳的炸虫子，差点被吓死！

　　这一年小苔四季平安。

　　小苔离开的第二年，春天她连着三个月收到了各种山上摘的叶子和各种海边捡的贝壳，夏天......

　　这一年的夏天小苔给她寄了一封信：时间到了，这次我没食言哦！再见，我最爱的小葵。

　　她没有哭，她替小苔高兴。

　　她真的没有哭，可信还是湿了，她在后面回复，写完后和那些小苔寄给她的礼物放在一起。

　　这是一封永远无法寄出的回信，因为收件方查无此人。

　　小苔：
　　我一定会勇敢坚强地活着，我会和你一样去热爱这个世界，热爱生活。
　　爱你的小葵。

　　******

　　《双生》到这一幕就结束了，不过徐岁还拍了另一个版本。

　　小苔离开后的第二年夏天开始，小葵再没收到她寄来的礼物，但也没收到她来信说时间到了，所以她坚信小苔还在继续看世界，她还在热爱着生活。

　　小苔离开的第三年，小葵一个人去了西藏，云南，新疆，走小苔曾经走过的路。

　　小苔离开的第四年，小葵和小苔租的这个房子小区要拆迁了，房东让她尽快搬出去，这个房子里还有很多小苔的东西，她离开的时候只带了几件衣服。

　　小葵收拾书桌的时候发现小苔的专业书里夹了一张她们毕业时拍的合影，背面写着：小苔爱小葵。

　　她笑着把这张照片放进口袋，门外突然想起开门声，她立刻出来看——

　　画面在这一幕停顿，紧跟着的转场是曾经小苔每次回家开门大喊“小葵，我回来啦”的画面，最后一幕定格在小葵笑着流泪的脸上。

　　这是个开放式结局，小苔也许还活着，也许又一次食言了，全凭观众如何解读。

　　不知道徐岁最后会选哪一种结尾，但那已经是一年后的事了，今天是安翊杀青的时刻，和小苔灵魂共生的这几个月她对生死又有了新的看法。

　　有一句话说得对，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所以要过好每个今天，她也终于明白小苔对时机到来是怎么样的一种态度——如果她决定明天去死，今天就会和小葵一起好好吃饭，如果她决定明年去死，今年就会和小葵一起好好吃饭好好看世界。

　　这何尝不是一种向死而生呢？

　　安翊和小苔认真道了别，从戏里出来，胡子瑜显然还抽离不出，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安翊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会的，你也是，你是胡子瑜，你会比小葵过得更幸福。”
　　“嗯嗯呜呜呜！”
　　“......”

　　安翊走过去跟徐岁拥抱了一下，这段时间的风言风语他都知道，但他从来没过问，依旧耐心地给她讲戏，而这一刻徐岁却拍了拍她的头说“这一路走来辛苦了。”

　　“老师”她鼻子一酸，哽咽地叫了一声。

　　“这一路都已经走过来了以后只会更好，安翊，永远要守住初心。”
　　“我记住了。”

　　《双生》拍完后安翊回了北京，程宋想陪她回去待两天被她无情拒绝，新房子正在装修需要他看着点，为此她还找了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她说“这可是我们的家啊你怎么能不亲自盯着呢？我是因为在外面工作没办法。”

　　好吧，程宋妥协，谁让他的女朋友是个工作狂。

　　安翊回去后就在着手准备把她住的那套房子退了，异地搬家是个大工程，她提前很早就把一些东西陆陆续续寄回去让程宋搬到新家。

　　程宋这俩月就像个勤劳的工蚁，不过看着房子一点一点变成他们理想中家的样子，再忙碌也没觉得累，反而越来越期待，等全部装修好再通风小半年，明年初就可以住进来了。

　　月底林宛去北京参加医学会，来的时候没提前说，走的当天才告诉安翊，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午饭。

　　安翊接到电话正在拍照，收工后妆也没卸直接开车过去，到的时候菜已经上来了，她说：“您过来怎么没说一声？我还想带您在北京逛一逛呢。”

　　“知道你工作忙才没说，走之前吃个饭就好了，你过年不是还回家吗？”
　　“嗯，应该会提早回，林亦珩没来吗？是不是他还不够格参加？”

　　林宛被她逗笑：“对，他还要再学习两年才能参加。”

　　“好吧。”

　　这是安翊第一次跟她单独相处，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又不能让长辈冷场，只能干巴巴地问：“我爸还好吗？”

　　“还好，他现在爱美了，白头发一出来就跑去染，还会拿我的面油擦脸，比我过得还精致！”

　　安翊没忍住噗嗤一笑：“头发染多了不好。”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不听啊，非说这是你交给他的任务要完成好。”

　　安翊没再笑了，沉默一会终于问出这么多年她心里的疑惑：“阿姨，您那么优秀，家世也那么好，当初到底看中了我爸什么呢？”

　　“应该是可靠吧，他让我有安全感。”

　　“可靠？”安翊不可思议，安世清要是可靠为什么会让原本的家散掉？难道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家的不作为和逃避才导致的吗？

　　林宛笑着摇摇头，像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般，耐心说：“小满，你爸其实是一个很有责任心也很会心疼人的一个男人，不过你还没结婚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可能你也不太明白，等以后有时间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跟你详细讲讲我跟他是怎么认识的，再好好回答你这个问题，今天有点赶我就先不说了。”

　　“好。”

　　林宛突然转移话题：“小满，你觉得林亦珩怎么样？”

　　听到这个问题安翊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斟酌道：“他是个很好的哥哥。”

　　林宛看了她一会，说：“以前他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很孤单，自从你来了之后他明显变得很开心，一下子从自闭变成了话痨！”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安翊耐心等待她后面的话。

　　“现在他好像又变回以前了，不爱说话不爱笑，他父亲去世后他独自承担起家里的责任，其实我从未要求过他做什么，但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总是默默地付出，什么也不说也不抱怨，时间久了让我误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等恍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变成大人，而我也老了。”

　　“您还年轻呢”安翊说。

　　“不年轻了，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林宛叹了口气，“我从来不过问他的事，问了他也不会跟我说，但我一直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安翊心跳像打鼓，她有点不敢听后面的话，只能一个劲地喝水缓解紧张。

　　林宛继续说：“小满，我今天是以林亦珩的妈妈来跟你说这些话的，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也没有那些老旧思想，如果你也喜欢他，我会去跟你爸谈谈，成全你们俩。”

　　“安翊，你喜欢林亦珩吗？”她又问了一遍。

　　“妈妈”安翊突然的改口让林宛震惊得无以复加，措手不及，又听她说：“林亦珩是我哥哥，我自然是喜欢他的，他是我最爱的家人，您也是。”

　　林宛明白了，震惊的情绪变成酸涩，还有一丝丝松了口气的感觉，她眼眶泛红，说不出话来。

　　安翊起身坐到她旁边，帮她擦眼泪，林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事，我自己来。”

　　“妈妈”安翊又叫了她一声，认真道：“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们也在一起了，将来也会结婚，本来是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跟家里说的，哥哥知道这件事。”

　　“是那个叫程宋的人吗？”
　　“是的。”

　　林宛沉默一会又叹了声气，最后没再问什么。

　　时间也差不多了，安翊送她到机场，临走前林宛抱了抱她：“小满，过年回家提早跟妈妈说，我好早点安排年假，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去外面过年。”

　　“好，我提前半个月就告诉你。”

　　她看着林宛过了安检后才离开，给林亦珩发了个消息：哥哥，咱妈说过年要去外面玩，你到时候也早点安排年假吧，我带你们去三亚过年，那里暖和！

　　“好，都听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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