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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者(6)
楼依然进楼后不到两分钟,七楼左侧的窗户亮了。
陆小川估摸着天色已晚,如果楼彦霖之前就在家,突然亮起的灯可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默默记下了对应的门牌号。
回过头,空荡荡的黑暗里写着“无家可归”四个大字。
陆小川沿着外围的小路离开了绿园小区,路上还偷了几件晾衣竿上的衣服。
这年头没什么人会偷衣服,因此大家都很大方,衣服像白菜一样挂在门外,在陆小川看来确实很诱人。
卡通卫衣加黑色棒球帽本来就够显眼了,因为裤子开线,陆小川又只能把大衣系在腰上盖着,这身穿搭到哪儿都像在走秀,连路人见到都会驻足观望,更不用说夕瑞的人了。
偷窃带来的心理负担比陆小川想象中的还要小。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毕竟在此之前,没人为穿越者这一物种立法。
他们远道而来、身无分文,原本的身份也不能再用,除了偷还能怎样?
走出绿园小区,陆小川先去超市花五毛钱买了只麻袋。
他换上偷来的衣服,然后把曹洋洋的衣服裤子叠好装进袋子,最后再戴上那只的黑色口罩,摘下帽子、散开头发,整个人焕然一新。
新换的上衣是件咖色的长袖卫衣,料子很薄,又不太能挡风,陆小川顶着风走在午夜的街道上,一门心思往人少的地方去。
他来时路过了一个桥洞,底下有几个老头儿已经打好了地铺,或许是个不错的过夜选择。
风很大,头顶看不见星星,空气潮湿,像是要下场大雨。
陆小川一边走一边复盘过去的几个小时,越想就越迷糊。
时间的顺序可以改变,那因果呢?
楼依然刚刚的话提醒了他。
她说,她也和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同。
毫无疑问,楼依然指的是她身体的自愈能力。
他的能力来自楼依然,而如果他成功阻止了末日,摘星小队就不会在灵泉镇遭遇那场毁灭性的危机,楼依然不需要输血来救他,这样一来,他也不会获得自愈能力。
蜘蛛人说,一旦穿越者在过去做出了那个决定性的行为,时间线就会在瞬间被改写。
他强调过穿越者本人会保留多个时间线的记忆,却没提到异能。
改变未来后,他的能力也会跟着消失吗?
可一旦失去自愈能力,他又该怎么穿越回去?
瞻前顾后本来不是陆小川的行事风格。
先前在摘星,楼依然、尧子悦、林乐声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他们会在任务前推演出一切可能出现的变量,然后一一找到解决措施,陆小川只管吃好睡饱等着执行就好。
但现在他只有一个人了,下错一步棋,就可能全盘皆输。
如果明天见过楼彦霖后他的能力还在,是不是就说明他失败了呢?
哪怕在他2023年就告诉了楼彦霖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末日还是照常发生了?
即使是那样,他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他只能接受自己的失败然后穿越回去,告诉楼依然他尽了全力,但是没能阻止这一切。
他总不能继续待在这儿等着被抓吧?
没有钱、没有家、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死也不要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
不过最鸡肋的点就在这儿。
未来的曹洋洋是个谜语人,他只说了过去会对未来造成影响,却没说清楚会发生在哪个时间点。
要是他其实成功了呢?
他的自愈能力是在2032年获得的,那么,是不是必须要等到2032年,他才会失去这种能力?
如果虹电裂隙只能连接两个特定的时间点,进入裂隙就意味着会被传送到2032年的3月末,那他的能力不会在穿越的过程中消失吧?
不断被撕裂、愈合,再撕裂、再愈合,然后某一刻,他突然就失去了自愈能力,在那个看不见光、连个鬼影都没有的地方被重力撕碎,人生就这样结束在美好的26岁,恋爱也没谈,孩子也没生,甚至连具尸体都没法留下?
这也太惨了吧?
陆小川浑身发冷,越走越快。
他在路口迎面撞上了一个男人,男人好像喝了酒,邻近时酒气扑鼻,他被陆小川结结实实地那么一撞整个人直接翻倒在了地上,身边的朋友也没去扶他,而是指着陆小川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几只手在他胸口推来点去,搞得陆小川拳头发热......
他的身体似乎很想宣泄一番,每寸肌肉都绷得很紧。
看着那些强横的自以为人多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嘴脸、以及那些轻轻一推就可以击碎的身体,陆小川脑海中第一次产生了那个疑问。
——这些就是他要拯救的人吗?
他真的要为了这些人的性命和自由,失去他在新世界积攒的一切吗?
陆小川闷头冲出人群,朝黑暗更深处走。
那时,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他失去了他的能力呢?
如果明天他如愿见到了楼彦霖,后者也答应他会终止实验阻止末日,他会不会当场就失去自愈能力?
一旦失去能力,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么,难道他要继续留在这个时空吗?
如果到时他只能留下来,又该以怎样的身份活着?
这里已经有一个陆小川了,Z市第七中学高二三班,他只是年轻版本的他吗?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融合成同一个人吗?
难道他会拥有两份2023年到2032年的记忆,在有限的时间内收获双倍的人生体验?
陆小川在斑马线前停了下来,他觉得胸口很闷,无论怎么用力都喘不上气,又因为担心被拍到正脸不敢抬起头大口地呼吸。
车辆零星经过,一台私家车在斑马线前等了一会儿,“滴滴”按了两下喇叭,见陆小川毫无反应,又只能缓速驶过......
脚下的斑马线黑白分明,世界的规则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模糊。
这一路上,他思考的问题个个都关乎生死,却没一个能找到答案。
他清楚未来九年会发生的事——欧洲杯、世界杯、运动会、自然灾害......他甚至知道自己会在半年后摔断腿从而错过体测,但与此同时,那些从未困扰过他的问题开始在耳边啸叫......
穿过马路,陆小川一路疾行着冲进了桥洞。
几个大爷正坐在地上打牌,陆小川在他们身边恍恍惚惚坐下,头顶不时有车呼啸而过,轰鸣悠悠长长,地面震颤不止,大爷们置若罔闻地洗牌叫牌,仿佛就算这座桥下一秒塌下来也没什么好怕。
一个大爷好不见外地接过他手里的麻袋,搁到屁股底下当成了坐垫。
陆小川毫无反应。
他看着纸牌在弃牌堆里越叠越高,一局结束,凌乱的纸牌打乱后重新码齐,抽牌、丢牌,周而复始......
看久了,牌面上的数字、花色让他感到眩晕。
闭上眼,面前似乎出现了高中宿舍上铺兄弟的床板,床板底下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四个大字——“昭星警校。”
那是他17岁生日那天在床板上写下的心愿。
对于17岁的陆小川而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通过体测、进入昭星警校。
在那个奋力用体能燃烧汗水的年纪,他自然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不久后的一次意外失去体测的资格。
“一副牌可以翻来覆去地打上无数次,那人生呢?”
他听到自己低声问出了这个问题,一旁的大爷甩出一张黑桃A,叫牌声洪亮如钟。
他慢悠悠地将头转过来,笑着看向陆小川。
“小伙子,答案都在过程里。”
「答案都在过程里。」
陆小川在冰凉的废砖堆上躺了下来,掀起的灰尘随空气一同混入鼻息。
他打了个喷嚏,嘴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在十米高的桥洞底下合上了双眼。
-
B市,夕瑞集团总部大楼36层,特殊事务部部长办公室。
办公桌前的男人挂掉电话,点燃了今晚的第十六支烟。
电话是妻子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李维斯只能让她先哄孩子睡觉,解释说自己这边出了点儿急事。
“什么急事?你不是说这就是个架空部门吗?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
妻子的质问让李维斯变得有些烦躁。
赶回公司前他确实感到抱歉,毕竟今天是他和妻子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他却不得不中途离开餐厅、把五岁的女儿丢给妻子独自照看,但事到如今,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事情的起因是贺宁的一通电话。
听到“裂隙开启”开启的消息时,李维斯并没感到惊奇。
虹电计划立项三年,那道“门”就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数据紊乱、监测异常是家常便饭,李维斯听完,只是习惯性地叫贺宁“再观察观察”。
「再观察观察。」
李维斯每次都是这样说。
这句话就像咒语一样,出口后没过多久那道门就会自己平静下来,但这一次贺宁没有挂掉电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边还发生了一件事。
“维斯,基地好像出现了入侵者。”
李维斯喉咙一紧,举着手机离开了饭桌。
贺宁很快发来了整理好的监控录像以及一份“受害者录音”。
监控里的男人看起来很古怪,他披着一件棕色大衣,卫衣上印着宠物小精灵胖丁,比起商业间谍或调查记者,装束更像个误入禁地的迷糊大学生。
唯一不寻常的是他脸侧的疤,为原本俊秀的面孔增添了不少狠辣色彩。
听过录音,李维斯才知道那身衣服并不是男人自己的。
他当时打晕了一位名叫“曹洋洋”的裂隙观测员,然后换上他的衣服、利用他的通行证离开了大楼。
曹洋洋就是这次“事故”的受害者,他接受问询时说话语无伦次,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李维斯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最后干脆叫贺宁将录音转录成文字后再发给他。
三分钟后,贺宁发来了一段十分离谱的对话。
李维斯没看两眼便合上笔记本,拨通了灵川省公安信息局局长乔默生的电话。
直到那时,他依然认为今晚发生的不过是一起“竞争对手企图窃取夕瑞机密”的案件,只是,既然这次遭到渗透的是虹电计划,情节便要严重许多,毕竟这项计划自启动起便对公众严格保密,背后还涉及到几位不能透露姓名的大人物。
简单的起诉追责或许没法息事宁人,作为项目总负责,李维斯得尽快确认入侵者的身份,亲自核实其背后的势力究竟对虹电计划了解多少。
了解完事情经过后,乔默生表示会全力配合。
他和李维斯是在省公安厅厅长的介绍下认识的,乔墨生虽然不清楚夕瑞在Y市研究的是什么东西,但从那场饭局的排场和阵容来看,地底下的东西肯定不简单。
他很快便根据李维斯提供的照片锁定了目标最后出现的位置——绿园小区附近,李维斯随即联络安保部,让他们立即去绿园小区抓人。
等待消息的同时,李维斯又将监控中男人出现过的画面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他渐渐觉得不太对劲。
监控显示男子从深坑一路爬楼梯进入机房,经过机房时什么都没做就出来了,通过走廊时,他也没有进入任何一个房间。
李维斯觉得盗取数据的过程理应发生在男子进入深坑之前,他询问贺宁为什么不将目标进入深坑的视频片段一起发来,贺宁却说,监控并没拍到男人进入。
李维斯当下只觉得自己在跟一群废物共事。
“这不是很明显吗?!”
他隔着听筒对贺宁大喊:“他进入深坑前穿的是另一套衣服,应该是和你们一样的制服,进去之后利用裂隙把原本的衣服销毁了!给我再去筛查一遍今天下到坑底的人员名单!”
“已经核查过了。”
贺宁语调平静地回答:“除了两名观测员,今天没有其他人进入过深坑。”
李维斯:“那昨天呢?”
贺宁:“昨天、前天,整个月的出入记录我们都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李维斯:“......”
手机响了,是乔墨生发来的目标信息。
他说目标身份已经确认,但似乎并不住在Y市,而且还有一点很奇怪,看照片就知道了。
李维斯打开图片,照片上的男子长相确实与目标很像,只是头发很短,脸侧也没有那道骇人的长疤。
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目标今年只有17岁,就读于Z市第七中学,乔墨生说自己刚刚跟学校确认过,目标眼下就待在学生宿舍,并且今天一整天都没离开过学校。
“我们调用的是全国数据库,各项特征都相符的只有这一个,但他显然不是今晚出现在贵司的人。”
李维斯这边一直沉默,乔墨生于是补充说:“方便的话我明早可以派人去收集指纹,目标或许使用了一些更高级的手段,不排除易容或是利用黑客篡改录像内容的可能......”
李维斯答应下来,放下手机,点燃了一根烟。
收集指纹,恐怕是他们眼下唯一能做的了。
他犹豫了很久,决定先不惊动上级。
如果能尽快确认目标身份,不论用上什么手段,他都会在事情闹大前堵住那个人的嘴。
与此同时,受害者录音中的一段话却开始不断在他脑海里重复。
先前李维斯嫌弃男声含糊不清,说话时喉咙里像是塞了颗枣,但现在,经过半小时的线索整理,那段话竟然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是凭空出现在深坑里的!”
那时李维斯才意识到,曹洋洋说这话时并不感到害怕,相反,他之所以口齿不清,是因为心情太过激动。
“他出现了,我们在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曹洋洋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大声说出了那三个字。
「穿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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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完这章就满30万字啦,新的旅程即将开始,感谢大家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