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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尽管曾亲口同瞿清承认,当初那一夜他并非全无所知,但此刻傅行空清晰地认识到,和那次自己意识朦胧下的感受相比,当他真正清醒着经历这一切时,终究是不一样的。
并未感受到太多因她而来的疼痛,可能是因为根深蒂固的蛊痛始终更胜一筹,也可能是因为她从来都足够谨慎温柔,但在那之前,比起痛,他更多需要克服的是认知带来的羞耻和困惑,只是早前的折磨让他已经精疲力尽,当她一意孤行、不由分说地搅乱他身心,他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力很快就溃不成军,再无暇胡思乱想。
他其实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身为男人,被这样有违常理地对待时,竟也能生出这般近乎灭顶的欢愉。
空气不知不觉间似乎变得粘稠起来,让本该寻常的呼吸越发费力,他觉得辛苦,便本能启唇争取更多生机,空气于是涌进去,随后又溢成含混的低吟。
素日里他绝非重欲之人,甚至因着少时耳濡目染,更比寻常男子要多几分慎重,可他现在这般处境,任她动作间再如何有分寸,依旧显得格外过分,他的身体仿佛已经全然失控,哪怕他有意克制,也仍是擅自给出了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回应。
某一刻他稍稍回神,惊觉自己的沉沦,也曾想借由蛊痛冷静几分,只是收效甚微,那原本如山倾轧的痛感不知怎么正抽丝般自他体内消退,却是快感逐渐接管了残局,化作无形浪涛将他复又卷溺。
他从未清醒着被人这样细致地爱抚过,眼下便更难经受住那种绵长的激烈,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
关钰仔细看着他,看他浓眉拧紧,双目失神,高挺的鼻梁渗出细微汗珠,男人那双早前被自己咬伤的薄唇轻轻翕动着,灼热的气息自那里吞吐,若非担心会撕弄到伤口叫他更疼,此刻即便他嘴里含着封喉的毒药,关钰只怕也再难忍住去倾身吻他。
满腔爱意不得宣泄,她别无他法,只能将深深浅浅的吻都落在别处,极尽珍重,极尽缠绵。
话本里说,两情相悦者若能有幸共赴巫山,必是恨不得连性命都拱手相赠,关钰以前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因为她想,无论傅行空是或不是她的,她都可为他赴刀山火海,若要等到床帏之间才能有此觉悟,未免太过肤浅。
然而此刻她细心挑弄着眼前人的情欲,看他因她而沉迷又狂乱,她能感觉到自己心口已是烫得发疼,这才明白,什么叫做连命都能给他,那不止是愿意为他弃生赴死,更是无由地生出了一种超越人性的、能俗到近乎神圣的虔诚,奉他登顶的那一刻,关钰打从心底感到了一种满足,信徒般的狂热在这一刹那盛放如烟火,绚烂得或许能让这世间最通悟的智者都甘愿蒙昧伏首。
这滚滚红尘中交换魂灵的至爱情欲,或许真是天下俗人登顶极乐、超脱世俗最简单的方法,那样捧上一颗真心倾尽所有的虔诚和满足,纯粹得仿佛能就此登佛成仙,须臾间她好似再无所求,眼前人即是心上人,就已是人间最圆满。
当日头逐渐偏西,傅行空终于自深海般的快感中脱开身来,恍然发觉,原先如影随形的蛊痛不知何时已消弭殆尽。
身体虽是疲惫,却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餍足,胡闹了半日,软筋散的药效早已消退,可他虚软的手指仍使不上力气,只因情事的余韵尚未褪尽。
他勉力收了收五指。
察觉到他想拉被子,关钰帮他盖住了那满身暧昧的痕迹,随后起身下了床。
以后的她会明白,这是个非常错误的举动,激烈的情事过后最需要耐心温存,那就像一种爱惜的证明,能身体力行地告诉对方她是真正深爱,一刻也不愿离开。
然而关钰也并非不留恋,她真的只是百密一疏,她想他出了一身汗,一定会想洗澡,想他折腾这许久必然饿了,应该先吃些东西,想他手上的伤不能草率,要尽快重新包扎处理。
她想了这许多,回神才发觉他拉住了她的手,而当她低头看他,又见人避了避视线,欲言又止。
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却也实在孟浪,关钰看似镇定,实则也有一半的思绪仍陷在混乱,然而这一眼过后,她总算想起来自己应该安抚,在傅行空所知之中,他应是生平第一次不明不白地被如此对待,心里定然不会舒服,她应该给他一个解释,让他不要介怀。
她于是又在床边坐下,认真道:“你没事就好了,这只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不要放在心上,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安心休息,好吗?”
她自认斟酌了语气语句,然而人对于已经认定的事情往往难以审慎,她因而有了盲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听来另有歧义。
傅行空的心沉下去,他很快闭了闭眼,松开了手。
以为他听进去也听明白了,她眉眼间神情越发柔和,将他的沁了汗而微微发冷的手放回被中。
闷了大半日的门窗终于敞开,晚风吹散一室旖旎气息,窗外天边隐约已见浮上彩霞。
关钰回来时,一手托着药盒,一手提着食篮,手臂上还挂了干净的衣服和巾帕,俨然是两只手有些不够用,这客院之内并非喊不到人来搭把手,只是这种时候,她不会愿意将他假手他人。
男人坐起在床边,衣衫还未拢好,让人一眼瞧见他从脖颈到胸前的缭乱痕迹,肆无忌惮彰显着她待他是何等热切。
关钰耳根发热地别开视线,打开药盒想招呼他过来,忽听人开口:“瞿清呢,让他来吧。”
他语气出乎意料的冷淡,关钰愣了愣,说:“我帮你吧。”
她说完,上前去想握他的手。
傅行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微微侧身让过。
她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
心知她是好意,可这种好意实在令人无可奈何,傅行空已是身心俱疲。
“阿钰,已经够了,别再让我更难堪了。”
难堪,他用了这样严重的字眼,关钰惊在原地。
脑中闪过此前种种,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什么事,可她方才离开时他分明还好好的。
还是说,他终究不能接受她的做法,已然心存芥蒂,无法再如往常那样与她继续相处?
她慌张起来:“如果是因为刚才……我道歉,你不喜欢,我以后绝不再那样对你,好不好?”
她眼中映出他身影,好似再装不下旁人,她自来待他是一片赤忱,从不轻慢,而这一日过后傅行空亲身经历,更明白她已经足够珍重,即使是用那样不合世俗的方法,她也并没有让他难受过半分。
可是,如果只是为了让他安然度过蛊痛,比起她这样勉强自己来帮他,他宁可硬生生熬过去,或者哪怕当真痛死在其中。
“两次了,阿钰。”傅行空语气艰涩,“你不必委屈自己来做我的药,你根本不欠我什么。”
她既对他无意,这样全然善意的“帮助”,只会让他更加无地自容,因为他竟当真无法自拔地沉溺其中。
片刻前,当听她亲口说出她只是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无颜再面对她,她的执念从没放下过,她怕他出事,想让他好好的,而他虽知她初衷,却仍是为之神魂颠倒,如此明知故犯,岂能不令人难堪!
关钰听罢愕然,她听清了他的话,却更希望是自己听错,他竟以为她是不得已,以为她这样对他,只因情势所迫?
他怎么会这样想?!
她看起来难以置信,傅行空却苦笑:“阿钰,我只能这样想。”
关钰被他的眼神定住,好像她再往他那里走上一步,对他来说都是伤害。
想到一直以来他都这样看低自己,这一刻关钰觉得自己简直罪该万死,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误解?她怎么能让他有这样的误解!她真的不知道他原来对苦峰那一夜心知肚明,否则她不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了,难怪他会这么想,她这样春风一度后抽身离开还假作不知的人,他怎么能相信她待他有几分真心。
可是,可是!她分明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每每爱他抱他都欢喜异常,近了不敢,远了不舍,只能牵肠挂肚地守着看着,一心一意要他平安,盼他圆满。
太多话哽在咽喉,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低眼忽见男人手腕一圈勒过的红痕,那是她方才行事间见他伤手要攥,怕他更伤,不得已用衣带缠了他手腕和五指叫他不能再动,才留下的痕迹。
你看,她虽顾全了他掌心的伤口,却又在他手上留下了另一种伤痕,她明明最怕伤他,为此小心翼翼,百般求全,可偏偏总是顾此失彼,事与愿违。
字句在喉间反复滚过,当她吐出声来时虽然嘶哑,却斩钉截铁:
“傅行空,我承认如有必要,为达目的我关钰可以勉强自己做任何事,但是对你,对我们,我从来没有过一丝勉强。”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关钰抿了抿唇,只怕他已经不肯信她。
但好在当她再度上前,想去握他的手时,他至少没再避开。
她牵着人坐到桌边,解了他手上胡乱纠缠的衣带,低头给人上药。
“对不起,一直以来我拒绝你,是因为我傲慢,自以为是,固执己见,瞿清其实不赞同我这么做,但我总是想着,你往后日子还长,如果不能有结果,那不如就不要开始。”
“傅行空,是我错了,是我没有体谅你的心意。”
此时此刻,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含糊其辞,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既然事实已经挑明,他什么都知道了,那就让她将一切的选择权都交给他。
她裹上新的白绸,又拿过化瘀的药膏抹他被缠出红痕的手,一边抹,一面慢慢给他说。
“昨日那些话,都是真的……”
“即便我心中有你,我也已经无法陪你到白头。”
被她托在掌心的那只手缩瑟了一下,忽然就要收紧,而她早有预料,将他握进手里。
其实这一刻她有种一吐为快的畅意,因为她终于能把越州当日的真心话,都说给这个人听。
“对不起,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让你独善其身,可到头来我甚至不能容忍你对我视而不见,结果才闹成了如今局面,让你误解,叫你难过。”
她低头给他揉着手上红肿,一字一句将自己剖白,去向他坦诚她的自私和渴望。
“我不是个很好的人,让你这样知道了,我甚至还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我总算可以不用再假装自己不在乎你。”
“但是傅行空,痛苦是不会消减的,它只是从我身上转移给了你,而现在你还有机会及时止损,你明白吗?”
她不再说话了,收拾起药盒,安静地等他宣判。
可傅行空根本不会有第二种答案。
“阿钰,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
“生命是很脆弱的,相聚的每分每秒都无比珍贵,所以,如果不能是一辈子,那么一年,一月,一天,一刻,我都会心怀感激。”
人生有很多事情都需要慎重考虑,可唯独她,从来不在考虑的选项里。
她是他唯一选定的结局。
既然昨日已逝,明日未卜,他愿只为今日、为她而活。
他的决定其实并未出乎她意料,可关钰的心却跳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乐。
手指抚过男人带伤的掌心,她抬起他的手,微微侧头,脸颊贴进那宽大的手掌,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彼时黎城重逢,带他回玉园那一夜她暗自发过誓,这一世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会尽力给他,如今他既不肯退,那么她也再不会有所保留。
她从不诳言,她是真的爱他,真的什么都可以给他。
她的温度自掌心递过,令傅行空不禁放轻了呼吸,窗外黄昏未尽,他却好似已见明月垂青,将要奔他而来。
“傅行空……”
他听她喟叹般念起他的名字,仿佛一种虔诚的宣誓。
她说:
“我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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