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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方纬舟身着月白暗纹素袍,身形清瘦,眉目间含着合乎时宜的哀戚。身旁秦听兰挽着他的小臂,穿淡蓝缟素罗裙,仅簪一支银簪。
两人这般站在一起,像一对玉雕的璧人。
他们相携至棺木前拱手躬身,行罢礼后,方纬舟面对着灵牌静默一息,而后走到胡基面前,向他沉叹:“胡兄,还请节哀。”
秦听兰在一旁浅声附和:“公子节哀。”
胡基声音疲惫:“多谢二位专程前来吊唁,父兄离世府中忙乱,招待不周还请二位勿怪,”他招来一名下人,“请方公子与夫人先移步偏厅用茶,稍作歇息。”
这二人自是答应下来。
陶千照在灵堂后拖延着不肯离去,她竖起耳朵听这三人的对话,待捕捉到方纬舟与秦听兰要去偏厅的信息,她的步伐愈加缓慢。
余光里,他们夫妻俩走出灵堂,大约是瞧见陶千照这三人尚且未走,方纬舟淡笑着向他们颔首。
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于隐这个做生意的,对他来说,碰上谁都不算是生人,他摇摇扇子给了回应,裘止不作声,陶千照抿唇,目送他们从长廊离开。
她盯着他们背影,目光灼灼,不加掩饰的打量引来了裘止的注意。
他偏首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倏然开口:“陶千照。”
微凉略哑的嗓音即刻拉回身旁人的思绪,她难舍地收回眼,侧头仰面同裘止对视。
陶千照眨眨眼,面染疑惑:“何事?”
裘止嗤笑着反问:“何事?”他不客气地点破,“你眼珠子黏到他们身上,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倒问我何事。”
哪有那么夸张,可惜陶千照只在心底腹诽,没说出来。
她随口说:“吊唁完不走,去偏厅做什么?”
裘止淡扯嘴角:“做什么都与你无关,操心这么紧,旁人还以为你也想去寻个夫君相携着。”
陶千照下意识辩解:“我要夫君干嘛?”这话脱口而出,刚说完,坏心思浮上心头,她又开口,故意调侃,“这不是有大人你陪着吗。”
裘止步伐稍顿,却并未如往常那样出声讥讽,他侧首,在陶千照嬉皮笑脸的目光里吐字:“我又不是你夫君。”
陶千照“切”一声:“你是我老大行了吧。”
三人踏出胡宅的门槛,马车候在门前,于隐作势要上马车,一转头,陶千照和裘止这两人却像木头桩一样等在原地,不肯动弹。
不愿意挪动步伐的人是陶千照,她挡在踏凳前拦着裘止,出声提醒:“大人,我们不是来查探胡添他爹身亡的真相吗,这就要走了?”
“错。”
裘止斜眼睨她,薄唇直言:“是你要查,不是我们。”
是她要查没错,陶千照眼瞳一转,计上心头。
她颔首退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笑吟吟道:“知道了,那大人上车。”
裘止拧眉。
陶千照大着胆子伸手推他,将裘止推上踏凳,脸上换上一副谄媚表情:“那换一个,老大请上车,小的我有事先走,你们不必等我。”
前有陶千照两手推着,后有于隐等不及的催促,裘止眉心紧紧拢着,凝视面前人一息后,他撩袍坐进去,扔出一句微凉的吩咐。
“回昭玄司。”
车辘轳转动,擦着陶千照身体驶过,于隐从里面一把扯开帘子,回头瞭了陶千照一眼:“裘子逾,你真不等人家啊?”
车厢里裘止的回答,陶千照已经听不清了,她不在乎地转回身,混在人群里,重新踏进胡宅大门。
偏厅里,方纬舟和秦听兰静坐,下人奉上茶水,低下身恭敬道:“二位贵人稍待片刻,家主即刻便来。”
方纬舟和声和气地应了声:“无碍”。
下人退去,他低着眼皮懒懒盯着茶杯,执着杯盖划去蒸汽凝聚的水珠,随意评价:“这胡基刚死了爹就让旁人改口,家主的位子能不能坐热,还得看他之后的手段,这人,实在心急了些。”
秦听兰端着杯啜饮,闻言只知附和,再将方纬舟捧起来:“他难上台面,不过如今有夫君敲打监督他,胡二公子应当出不了大错。”
“出不了大错,”方纬舟唇舌碾过这几个字,喉咙里哼出笑,“都将那位裘指挥使招来了,还想出更大的错吗?”
“啪嗒”一声,他将杯盖搁进一旁托盘。
秦听兰顺着他的话,给出猜测:“夫君是指,裘指挥使已经察觉端倪,是来查探的?”
方纬舟不免回忆起裘止递来的目光,漫不经心,眼底却藏着锐利和洞悉一切的锋芒,昭玄司这个指挥使不易对付,胡基做事有没有暴露,方纬舟暂时也只有怀疑没法确认。
他动了动嘴皮,但没认秦听兰的问题:“人家的心思,我如何知道。”
秦听兰颔首,放轻声音:“那便提防为上,夫君勿用太忧心。”
方纬舟哼声,意味不明地挑起一抹笑。
伴着下人提醒的声音,房门被推开,胡基大踏步走进来,温声顿首:“方兄,叫你等久了。”
方纬舟揭袍起身:“你在灵堂忙碌,我等等又何妨。”
他斜眼瞥向身边人,秦听兰自觉福身:“夫君与二公子慢聊,我去外头随意走走。”
她退出这间屋子,下人将房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秦听兰今日出来时未带丫鬟,因而此刻也仅她一人在长廊下,她紧了紧披风,漫无目的地走动。
不知不觉,又绕来了前厅,设立灵堂的地方。吊唁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剩下的,也多是些身份不重要的人,胡基只留了一名管家招待。
一群衣着沉闷的人里倏然多出一抹不一样的存在,分明也是素色,可穿在那女子身上,倒衬得她清丽无比,同上次见她的模样比,又是不一样的风姿。
秦听兰主动上前,同她问好:“陶姑娘不是方才已经离开,怎生又回来了?”
她柔声细语,美艳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上次宫宴相较,秾丽眉目里少了阴狠,今日更多的是让人心生亲近的善意。
陶千照忌乎她的身份,后背绷紧,下意识设防:“出去后才发觉手上的镯子掉了,就回来碰碰运气,看是不是掉在了这里。”
秦听兰明了,低低叹气:“我今日未带丫鬟,不然还能帮姑娘找一找。”
这样的回答多半是客套话,陶千照维持着表面功夫:“夫人有心了,多谢。”
对话点到为止,此刻便该结束了,陶千照欲走,秦听兰却再次挑起话题。
她牵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生辰宴上,我那丫鬟将姑娘的贺礼烧了这事,时至今日,我作为她主子,却还没给姑娘赔一声对不住,”她抚着心口,语气庆幸,“之前一直没机会同姑娘见面,想结交但苦于无门无路,好在今日得见,能让我说声抱歉。”
陶千照将那点审视藏在眼底,面色如常:“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不必挂怀。”
秦听兰温婉应了,扫过陶千照空落落的手腕:“姑娘的镯子长什么样,正好我无事,同你一起找找。”
她故意攀谈,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回,就是不让陶千照离开。
陶千照凝视她片刻,收起目光,笑说:“是条玉镯,那就麻烦夫人了。”
这自然是一句假话,陶千照闭上嘴,秦听兰颔首,垂下眼,目光在地上探寻,两人并行走着。
“我夫君在和胡二公子谈事情,我独自一人不免无趣,”秦听兰笑,“倒是要感谢姑娘,我权当解闷了。”
陶千照扭头盯着她,随意打趣:“他们谈什么,竟让夫人一人出来,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秦听兰走着,叹了一声:“约莫在聊胡家日后该如何吧,眼下这景况实在令人唏嘘,儿子被人杀害,父亲又跟着不明不白地走了,听说还是被毒慢慢熬死的,而今留下一个胡夫人,也疯疯癫癫不人不鬼,”她环视四周府宅一圈,“就剩一个胡二公子,一个人撑着这般大的门庭。”
陶千照步子慢下来,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捏紧,面上拿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胡老爷是被毒死的?我却听说他是因为发急病走的。”
她们两人走到了廊下的一面漏窗前,对面栽种了一株不明品种的树,叶子几乎掉光,光秃秃的一棵树,却因为刻意裁剪出的形状,瞧着有些奇诡的美。
秦听兰停下脚步,隔着漏窗赏这棵树,她偏回脸,几缕日光透过漏窗打在她脸上,划分出明暗错落的界限。
她缓缓开口,声线轻得像鬼魅:“胡大公子的仇家那样多,怎么就偏偏让一个老屠夫得了手,在这个关头上,胡老爷还正好发了急病离世,”女人笑得娇媚,“姑娘单纯,这世上怎么会有那般巧合的事呢?”
她主动和陶千照对视,美眸依旧,却藏着晦暗的阴狠,艳丽且危险,在这一瞬间,陶千照觉得她该是一条盘踞在秃树上的毒蛇。
秦听兰也不管陶千照回不回答,逼近一步,一改方才的温婉柔和:“胡二公子已经坐上了家主的位置,接下来只消打通胡家分铺掌柜的信任,整个胡家就彻底落入他的掌控,包括他们生意的命脉,那条同官府合作的商道,”她拿指甲掐紧了自己的掌心,“我的夫君,方纬舟,他会帮胡二公子得到这些的,可他却是个做任何事都要谋求利益的人,任何事都不会放过。”
秦听兰的身体开始发抖,说出这些话让她变得兴奋,她眼底逐渐生出漩涡,弥漫着疯狂。
陶千照盯紧她,四目相视,她心有意外但面上不显,眉梢一挑勾唇笑:“夫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女人的面色泛出饱满的红色,凑近她耳畔,呵气如兰:“姑娘和裘指挥使走得近,不妨带着他一起多想想多查查,在那之后,姑娘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伴着一阵香风,秦听兰退开身子,叠在腹前的双手已经快要抖得压制不住,她却笑得很愉悦:“姑娘的玉镯,也许已经找到了对吗?”
她是个疯子。
良久,陶千照向她笑:“对啊,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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