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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鹫
“沈狰?”
一道脚步声停在阶下,细细看去,阶下驻足的这仙侍相貌只能算的上端正,在霜域宫中更显得普通平凡。
能通过选拔进入霜域宫修行的仙侍,多为各族卓越的后辈,而作为兀鹫族百年来唯一化形成仙的沈狰,起初还能凭借勤奋与刻苦得道成仙,却在此后日复一日的清修中困顿难以提升。
这阶下的仙侍眉尾黑褐色的羽状纹路延伸至发际浅淡近无,一身灰扑扑的羽衣,虽有光泽却还是难掩衰败之色。
听见宸绛的问话,这沈狰僵直挺立的肩颈本能得收缩,双膝跪地发出“咚”的一声响。
宸绛抬步走近他,抬手叹道:“本君记得,霜域宫内并无需行天域的全礼,起来吧。”
沈狰暗暗咽了口唾沫,将一路上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的话全数说出:“神君,下臣自知这百年来修行滞缓,又苦于不得良法,本无颜面见神君。今日掌令奉神君之命找到下臣,下臣思来想去,若能替神君解忧,是否能够继续留在霜域宫,不被遣回家去……”
“遣回家?”宸绛念出声来,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沈狰怕是平日里听了许多风言风语,才能吓得这般谨慎。
他思量后,放缓放轻音色:“百年前封仙仪式上,本君记得曾有位新飞升的小仙,将本君截在回北境的路上,想寻一个能来霜域宫修行的机会,彼时横冲直撞懵懂年少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勇敢,只是如今怎得想寻个留在霜域宫的机会,却又不怎么敢抬头看本君?”
沈狰顺着前面人的衣摆向上望去,传闻中不近人情又性子冷漠的神君正微微倾身,认真又带了几分温和地看着自己,眼底藏了点笑意。
似乎并不是那么怒其不争,打算把自个丢回兀鹫洞府里去。
一旁的梨花木圈椅上,偏又有个容颜明艳却又难掩锋芒带了些攻击性与上位者气息的仙娥,这仙娥指尖搭在一旁的扶手上,攥着枚羊脂白玉的花样玉佩,玉佩穗子随着动作晃动,更添了点从容自在的意思。
她的视线与自己对上,有压迫,也带了点思忖揣度的模样。
只是不等再细想,眼前这神君挪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沈狰忙低下头:“下臣知错。”
不等神君发话,这仙娥倒是开了口,声音也如整个人一般,透着威压:“这位仙友,周身的气息浑浊,似乎是染上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宸绛这才回眸看了她一眼,那仙娥倒是乖觉地坐正了身子,狡黠的笑了声,这才听神君又道:“她是前不久刚飞升的仙娥,名唤旭泱。只是这相面一事,她还是外行。”
轻缓的话音落下,又转而沉下声:“成仙之后,寿数会比下界时多上千年。沈狰,你虽修为滞缓,却不该成仙百年就有这天人五衰之象,可是还有什么缘故?”
沈狰战战兢兢,小心抬头又低下,这才犹豫道:“小仙深知自己本无仙缘,只是百年前有幸能入霜域宫做事,实在应该警醒自身,努力修炼,广积福德才是正道。只是十五年前返乡祭祖时,弥山的兀鹫老祖宗显灵,交代小仙办些事,这事办了恐怕有违天道,若是不办又成了不肖子孙,思来想去,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先祖之命本就是错的,倒不如直接供上几坛陈酿佳肴,诚心告罪,先祖不过就是早托生的一辈,又不是事事都对的圣贤,如何能因这事萦绕心头……”
“慎言。沈狰,此事可方便说与本君听?”宸绛止住了旭泱的话,又垂目看向沈狰。
“小仙本想着将这事搁着不提也不做也就罢了,只是今日朝朱大人所说之事,恰巧便是小仙困顿之事。”那沈狰又叩首,告罪道,“先祖托言,往生之处缺衣短食,黑暗无光,若族中小辈孝顺,想……想受天域的供奉,也算是了却心愿及时往生。自那日祭祖后不久,族中常有小辈在弥山溪涧处游玩时晕厥。待家人找到时,肉身尚温热,只是那魂魄消散找寻不得,族亲还以为是有水鬼精怪蚕食魂魄,直到有一日,有幼童捉迷藏时藏了起来,眼看着地下冒出来的一双利爪将同伴缚住,那同伴转瞬便晕了过去,情状与族中其他受害的幼童一般无二。”
宸绛听完,蹙眉沉声道:“此事蹊跷,弥山的地仙何在,为何发生重案当地的地仙既不制止,也不曾上报天听?”
“神君宽宥,族人之中,唯有小仙在天域修行,若要达成老祖的心愿,恐怕只得小仙做这违背天规的事。一来,族亲唯恐是老祖动怒这才引来灾祸,这些年祭祖的仪式也越来越恭敬庄重,起初去那溪涧玩耍的孩童仅是失魂之症,本想着有朝一日老祖不再动怒便可平安无事……二来,兀鹫一族因喜食腐肉,修行一道上本就极易走火入魔,即便修成了人形,也是修行低微的妖,若将此事闹到天域之上,恐怕会引来杀身灭族之祸,即便天域谅解,若老祖魂灵受惊动怒,我等怕是无颜面对祖宗了。”
宸绛听完,问道:“失魂之症?又与本君所说之事有何干系?”
沈狰苦笑道:“神君提及天域善养蛊虫者,族中修炼之道,仙为上,妖次之,而邪魔为下。若不论修行,我族中善养蛊虫蛇蚁者众。”
他翻转掌心,一枚小巧的陶罐显形,引得周围空气小范围地浮动。
“这罐子有些眼熟呢……”旭泱远远望过来,踏步走上前。
不等她反应,宸绛接过这陶罐,静默无息中转瞬间罐子上的雕纹打乱重新组合,他将陶罐示意给旭泱瞧了一眼,见她又疑惑摇头,这才道,“可曾见过。”
“呀!仔细瞧了是有些不同,这罐子里是什么蛊,我还以为……”旭泱想起凡界那只叫眼前人受尽苦头的忘魂蛊,想要伸手打开罐子仔细瞧瞧。
“仙子不可!”沈狰神色一变,带了些仓皇,说话间宸绛瞬息将陶罐纳入袖中,微侧了身子躲开她道,“沈狰的意思是,你法力尚浅,不宜接触这等兀鹫族的秘宝。
虽不知神君为什么要把黑陶罐的外表加了幻术,沈狰到底也不是傻的,这也顺着话说。
“是呀,仙子。小仙无奈之下只能求助神君,只是这其中之物,能少些人知道更是最好的。”
“可……!”她知道凡间历劫之事不便吐露,又担心地望向宸绛。
只见青年沉静似水,只敛眸正色道:“此事即已知晓,本不该插手妖族之事,如此,不妨本君与你走一遭,若能从旁协助一二,也不算逾矩。”
“是。”沈狰点头应下。
“旭泱,你便与朝朱……”他斟酌道,却见这女郎站在身侧,执礼肃容道,“神君若信得过,不妨带我一起。”
她想做什么事,一向是不好说服的,宸绛想着,指间缠绕的本命法器月璨不再像平日里那般轻柔无害的琴弦模样,如一柄绷紧的软剑,灼热得发烫,如临大敌般。
他暗叹一声,这忘魂蛊当真算是自己的克星,不过就是与那忘魂蛊同源的兀鹫一族特制的容器,容器内养着的也不过就是一只防御的没有恶意的蛊,还是近乎本能应激似的,连法器都跟着起了反应。
可这件事背后操控之人还不清楚,若真是有兀鹫族内有修习邪魔外道之徒,牵扯了人界妖族与天域三界,更因此扰乱了阴界时空与轮回之路,恐怕不能无声无息地解决此事了。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那个魔君身形消散在雾里时,那双微微上挑的眼。
似乎有什么细节被遗漏了……心脏跳得好快,脑海像是被动触发了保护机制般,将濒死时的回忆涂抹的影影绰绰,云里雾里模糊不清。
宸绛眼中的疑惑停留一刹那,又极好地平定了情绪,翻手掷出玉令,唤道:“朝朱可在?”
不多时,有声音从玉令中传出:“神君,下臣在。”
宸绛视线望向一处,又微垂眉眼,这才作出决定:“天象有异,星孛扫空,本君今日批阅姻缘司递来的折子,其中有一处情缘案子似乎与妖界有关。你与尚羽说一下缘由,交代完手上的差事便随吾走一趟。”
“是。”另一处书阁内,朝朱身着一件简单低调的玄袍,听见雪白羽衣的少年吱呀一声打开木窗,端详过后又放下,呢喃道:“星孛入于北斗,人间传说中的不祥之兆。可这种事神君见了也有个几十次了,怎得这次还要带你一起?”
自接手掌令一职以来,许多寻常事务都交由自己处置,印象里神君也是极少再带他一起下界了……
朝朱思索片刻,失去光芒的玉令如一块普通的玉坠子一样落在桌上,他合起桌案上翻了大半的书卷。
这才抬眸对尚羽道:“神君这般说的,若是有仙君问起来,你便照着说就是。”
他抽出一对瓜棱状的铁锤,一扫方才秉烛夜读的文雅君子模样,眉心与耳垂上的红痣莫名像是添了几分肃杀的血气似的。
尚羽连连点头,嘴巴张大又赶紧合上,拍拍胸脯道:“二位哥哥去办差事便是,若是有人问起来,自然是不能让他们抓着什么把柄指摘的。”
朝朱这才将铁锤收回,本命法器的纹路在手背闪着点淡红色的光,又隐了下去。
他笑眯眯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也学着尚羽的语调说:“家里交给你了,好好打理宫中事务,等哥哥们回来昂。要是因着看这些话本子耽误了正事,我一定禀报神君把你的话本子都收缴了。”
说罢,朝朱便起身离开,留下一脸不可置信作悲痛状扶案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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