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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闹
驴车踏过村中的道路留下踢踢踏踏吱呀吱呀的响声。
王金花坐在车上随手抓着蚕豆蜜饯往围着他们车走说祝福话的乡邻们。
李璞李芸两个小家伙学着她的样子抓着东西给围过来的人。
每说上一句祝福的话,两个小孩儿便发出和小鸡一样咯咯咯咯咯的笑声,他们喜欢被这样簇拥着、围绕着。
王金花顾着和邻里说话,没注意旁边的活鸡扇动着翅膀扑向李璞。
李璞在躲避的时候感到有些害怕,但是大家都在笑他于是也跟着笑。
沿街捧着手来要个彩头的不少,筐里的东西已经分了大半,眼尖的人就走到后边去伸手抓。
你争我抢,汗水的腥臭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黏黏糊糊包围了一圈,柳条筐被人扒拉得倒掉,里边的果脯零零散散撒了一地。
撒了一地的脚,一地的双手,一地的面孔,还撒了一地的屁股。
鞋上是果脯,也是探过去的手,或是踩上去的脚。
不知足似的如同狼一样的身体伸着红红的手将驴车上的东西往下扒,如同生扒下一头动物的皮。
敲锣的、吹唢呐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跑了,驴子停住脚步发出嘶鸣,粗布被褥被扯坏踩在脚下,米面从车上散到尘土里,红枣轱辘的满地都是。
一个皮肤黝黑满口黄牙的魁梧男人,伸手扒住王金花的脚踝往地下拖,一刹那如同队伍过街一样装瞎作哑地在她身上踢打和踹,几个浑水摸鱼的趁机伸手上下游走。
李璞抱住早已停止滚动的车轮嗷嗷大哭,李芸被挤到地上抱着头叫娘。
王金花躺在地上打颤,那原本羞红的喜气洋洋的脸蛋此刻青青紫紫,她在叫嚣着被无视的同时眯眼去看。
那些面孔上都明晃晃地写着‘故意’二字。
“啊啊啊啊啊——”李二牛狂吼一声拿过镰刀猛地扑向人群里。
“你们是谁?!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他疯了一样拿着镰刀乱挥,吓得周围人退避三舍。
不过他们显然并不是害怕他,在李二牛将王金花扶起来一家人抱在一块的时候,他们笑了。
他们笑得开怀、笑得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好像遇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马门村下过蛋的老母鸡嫁了个会打鸣的公鸡!”
他们高高在上真的像是在看斗鸡一样看着他们,人多势众将他们围在圈子里哈哈大笑。
“你给我再说一遍!”李二牛气的手都是抖的。
王金花苦笑一声,拽住了他的衣角。
圈外一只手捡起来一颗滚到外边的尚且完整的鸡蛋,略带惊讶地问:“呦?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人群散开一条道,王金花略带希冀的目光在触及来人的面庞时颜色尽失。
孙二虎。
“呀?这不是昨日碰见的小娘子吗?”他笑眯眯地走近了,“怎么弄成这个狼狈样子?”
李二牛攥紧了拳头,他感受着王金花不断拉扯着他的衣服。
他像一头老黄牛一样沉默着。
忍气吞声。
王金花也在告诉他:要忍气吞声。
孙二虎得意洋洋地看向周围人,“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说给我听听?”
那个皮肤黝黑满口黄牙的魁梧男人嬉笑道:“我们在说下过蛋的老母鸡嫁了个会打鸣的公鸡!”
“你们简直!”李二牛几乎忍无可忍了。
“我们怎么了?简直怎么了?”孙二虎故作不知。
“二牛。”王金花唤住他。
李二牛苦笑了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孙少爷,放过我们吧。”
围在周围的那些人哈哈大笑,王金花视若无睹,像个木偶一样也跟着跪下捣蒜似的磕头。
“还请孙少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一家。”
孙二虎高兴的笑起来,把手里的鸡蛋在李二牛脑袋上打碎,糊了他半张脸。
“说什么呢?谁不知孙少爷我最是心善,你们今日也是有福气遇上我。”
“来啊!”他挥挥手招来两个人,“孙爷爷我今天发发善心,你们快把这两个人可怜人扶起来,本少爷我要亲自送他们回去!”
王金花等人回到家走进院子里,亲戚们已经到来稀稀疏疏地坐下说话了。
陈述他们坐得离人群稍远些,一桌人面对旁人的好奇神情自若,背着刀剑举手投足都叫人不敢亲近。
“让乡邻们久等了。”
院子里的人全部回过身,眼睛盯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和身边跟着的人,无不是吃惊又害怕。
孙二虎大摇大摆地往里进,人群自动熄声惊慌地让开一条宽阔的空地。
他走到天地桌前拿起馒头看看随手扔出去,又拿起寿桃咬了一口再吐出来。
门框上都粘满了红色剪纸喜花,孙二虎用手指着眯眼笑,“这剪得什么玩意儿,这么丑?要不本少爷给你们换个新花样?”
王金花摆摆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孙少爷,不敢麻烦您!”
“这说的什么话。”
他挥了下手,身后的人一哄而上将各处的剪纸撕个粉碎。
王金花被李二牛扶着的身体慢慢失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她绝望到木然的神情直勾勾盯着被撕碎的剪纸,眼睛因为看的太久而充斥着大片的红。
凤仙花染过的红色指甲狠狠嵌在土里,她睁圆了眼睛仿佛世界颠倒,到处充斥着无边无际的红。
“这帮混蛋!”
陈清安见此景气的浑身发颤,拉着陈承德起身的时候被陈述喝住。
“你若动手,我们走后他们一家今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人!”
“坐下。”
陈承德听话,陈清安不动。
“没说不让你帮,坐下。”
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下,背过身去生闷气。
孙二虎笑得开怀,看着满院人噤若寒蝉的模样顿时就有些不高兴。
“你们怎么都不笑啊?”
一阵阵笑声在此时诡异地响起,人人脸上挂着像被夺舍一样虚假的笑容。
“这么多人?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今日这酒宴本少爷亲自给你们办吧?”
院子里桌椅刚被摔了一半,人们像逃难似的仓惶离开了这里,空间瞬间开阔起来。
“怎么都跑了?”孙二虎自己念叨着,伸出小拇指剔了剔牙,“真没劲。”
他回过身,这才发现一直坐在不远处被人群所遮挡的陈述等人。
“原来还有人啊。”他走上前,仰着眉毛细细观察了一下。
孙二虎这人有个极大的特点,横行霸道却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他目光扫过五个人,眼睛一亮又一亮。
心下打起计较,明白这几人属于不能惹的类型。
于是他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庞,“几位侠士为何在此?”
陈述蹙了眉,答:“路过。”
“这小门小户怎么能好好招待,不如侠士跟我进城,让我好生招待五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陈清安在他说话间隙回头看过去,以一种极为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旋即冷哼一声。
孙二虎的笑容慢慢收起来,跟着的几个人怒气冲冲想过来算账,被他抬手制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侠士想必是怕麻烦,不如我叫人抬来轿子送几位进城如何?”
“烦死了。”陈清安在一旁把剑摔在桌上,骂道:“你这嘴腌了几年?实在没处拉滚茅房里去,少在姑奶奶跟前招恶心。”
孙二虎瞧着她半点没有恼意,反倒笑意更深了,“妹妹今年芳龄几何啊?”
陈清安少有被人恶心得骂不出口的时候。
疏尘淡淡朝他撇了一眼,孙二虎登时看痴了。
熟悉的人都知道疏尘不高兴了。
“滚。”这句是雾凇说的。
她说的简练,动作也非常果断,几乎是在字出口的一瞬间,手上动作已经停下。
干净修长的手指随意握住剑鞘底部将剑上挑,剑身被她的力道挑出一节冰冷的锋刃,恰好抵在孙二虎的脖颈处。
波澜不惊的脸如同稠冷的湖,她虽是坐着,斜睨着向上看人却给人一种上位者的姿态。
孙二虎咽了口唾沫,张嘴想说什么。
肉眼只能看见剑轻轻动了一下,却在耳畔发出铮鸣。
他知道面前人想杀他轻而易举,感受着颈间的冰冷,濒临死亡的感受使他冷汗直流,转身仓惶而走。
待他们离开,王金花妇夫二人走过来道谢。
看着满院的狼藉,众人都有些沉默。
王金花撑起笑容道:“今日本该是喜庆日子,如此倒叫诸位看了笑话。”
她拍拍身上灰尘与王二牛去洗了脸,脸上的青青紫紫分外明显,出来对着五人双双跪下来。
“民妇有个不情之请。”
陈述与陈清安将人搀起来,“但说无妨。”
“我们这边拜堂是需长辈授礼的,纵无亲眷也可请德高望重之人,如今这婚事未完,乡邻都避之蛇蝎,因此……”
陈述不喜被跪拜,疏尘懒得掺和,清安承德自觉年纪太小不敢受礼。
雾凇眉头一挑坐到主位,“多大点事。”
离开村子前,她将身上累赘的一锭银子给了王金花。
“你很聪明。”
王金花心惊胆战。
“不过没关系。既受你一拜,三日后我送你一份大礼。”
她未敢作声。
厚重的热浪在空中慢慢涌动,傍晚的凉风都无法完全遮盖热气。
雾凇这边接过陈清安递过来的白色衣衫,不耐地蹙了眉。
“就非得绕这么一大圈。”
“二哥说了这是智取,既不会留下把柄,也能省去后续的麻烦。”
陈清安双手合十作祈求状,劝道:“雾姑娘行行好。”
雾凇后退了一步,拿着衣服去了。
月亮攀升至天空,阴森森笼罩着世界使周遭变得寂静。
孙二虎一手抓住枕边人的紧贴头皮的发根迫使她抬着头,毫不留情地操纵着将人往前拖。
女人眼中噙着泪水发出痛苦的呜咽,头部努力地向后深仰尽可能地减轻痛苦,可惜未能如愿。
“贱人!”
“该死的贱人!”他不停叫骂着,空出一只手扼住脖颈像要掐死她。
她挣扎不得,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遭到这样的对待,不停祈求着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宽恕。
她不知道无能的男人只会以迁怒去掩盖自己的废物,不知道这时候她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雾凇身形隐在黑夜中,听着陈清安在一旁将牙咬得咯咯响,神情未变。
三日里,孙府闹鬼的传闻走遍了大街小巷,都说是昔年被害死的姐妹二人化作厉鬼前来索命。
在陈清安拖着半死不活的孙二虎扇的巴掌越来越响亮时,女人正好进门。
雾凇鬼魅一般站在她身后扼住她的尖叫声,轻声道:“借你发簪一用。”
圆钝的簪子如同箭矢一样从头顶扎入脑部没流出一滴鲜血,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极轻的刺破皮肉的声响。
陈清安瞪大了眼睛。一旁的女人惊骇的失了声,胸腔一股前所未有的酸胀感溢满使她几乎要惊叫出声。
雾凇慢条斯理的将簪子拔出来在孙二虎身上擦了擦,走上前不顾女人煞白的脸和因为惊恐而颤抖的身子将发簪稳稳簪回发间。
鲜红的血如瓢泼而出,蔓延在地上宛若浓烈盛放的花。
房中已不见两人身影。
女人强装镇定,走上前拽着孙二虎的头发往地上狠狠一砸。
她合上眼睛,竟是笑了出来。
半晌后,她拔高声调失声尖叫:“来人啊!有鬼啊——”
孙二虎身死的消息传到马门村时已是七天后。
彼时王金花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面色已经恢复往日红润。
她站在家门前先是笑,然后是哭,紧接着又哭又笑、又笑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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