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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6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那个孩子睡着之后,夕雾接过他,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城北的人看着这么一帮自己看不起的花柳之地的姑娘们反倒比他们还冷静,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褚玉烟正了正发间的簪子,哑着嗓子回头安抚那群人:“你们别怕,从这里出去之后,我褚玉烟承诺,你们受的伤,全部到济世阁去治,我一两银子都不收。”
“谢谢……谢谢……”
人群里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道谢,但更多人是在思索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你们怎么过来的?”褚玉烟疲惫至极,她接连受了两重打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着比唐楣还苍白。
“我们也遇到了傀儡和怨灵。”这时候可能也就唐楣最为平静了,她在这里没什么牵绊,听着众人的抽泣声,也没什么反应。
“严……公子帮我们引开了傀儡。处理怨灵之后,我们就到此处了。”
“严澋煜?”提到严澋煜,褚玉烟明显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总算是正常了一些,“把我的济世阁当客栈的那位?他还活着?那道伤没要了他的命?”
周围一圈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褚玉烟才意识到,没人接她的话了,眼眶又红了,咬着牙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不说话……做什么?”
最终,还是俞轻风开口:“若是那些傀儡都缠上严大哥,他恐怕……”
萧鸢想到这个,沉默了。在场的五个有法力的人,其实说到底哪个不是无牵无挂?就算是俞轻风和萧鸢,身后也没有谁。
可是严澋煜又不一样。严氏的情况不能比沈氏好到哪去,言芸肉眼可见的憔悴,如果严澋煜回不去了,严星阑又中了毒,那位可怜的夫人该怎么办?
萧鸢的心狠很抽搐了两下。她对严氏曾怀着很重的疑虑甚至避之不及,可到头来,谁能说最清醒明事理的家族不是严氏?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么?”萧鸢看着褚玉烟悲哀的神色,不忍开口,但还是问道。
“除了死了的……”褚玉烟好像缓过来一些,“我那边没有别人了。”
叶寒寞不想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怀里的那个小女孩。那个孩子刚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唐姑娘?”就在唐楣发呆的时候,一个清朗的男声喊了她一句,唐楣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地面,被这么一叫,抬起头,下意识地四处搜索。
看到一个人之后,她一惊。
“淮清?”
那个被唤作淮清的男子走过来,他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静气,年岁不大,但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个温润如玉进退得当的世家公子。哪怕在这种几乎每时每刻都可能命丧于此的鬼火阵里,他也显得从容不迫。
这副好像从天而降的样子,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愣住了。
这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萧鸢打量着他,想到了苏钦,那个在溧阳遇到的满身带着书卷气和梨花香的教书先生给萧鸢留下了印象。
但萧鸢更记得的,是那次遇到苏钦和程阁主交谈。尽管只是一些只言片语,萧鸢没有从中听出什么,但她隐隐觉得苏钦似乎对严家有些想法。
她突然理解了为何严家要遣散所有不相干的人,如果现在这位眼前的公子和苏钦有关系,那就更坐实了苏钦可能被沉灵阁要挟,为其所用的罪名了。
她想这些的时候目光一直放在那个男子身上不曾移动。突然,俞轻风开口:“萧鸢姑娘?”
“嗯?”萧鸢回过神,“何事?”
“没什么。”俞轻风道,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萧鸢姑娘,他怎么了吗?”
萧鸢摇摇头,倒是觉得有些事情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我想到了苏钦先生。”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也不小,那个男子听到萧鸢的话,愣了片刻:“小姐识得家父?”
萧鸢惊讶一瞬,眼见着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证,点头:“严氏的一面之缘罢了。未曾想到竟可以在此处遇到苏公子,幸会。”
“幸会。在下姓苏,字淮清。”苏淮清行礼,环视了四周的人,“诸位为何……”
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苏淮清倒显得像一股清流,周围的人们也不知是受他身上这种安稳的气息影响多些,还是对这个人不如自己狼狈的境况嫉妒多些。
褚玉烟刚从血里厮杀出来,顾不得跟旁人客客气气:“行了,我们都是些粗鄙之人,听不懂苏公子这些文绉绉的客气话,你为什么到这儿来?知不知道这里是个要命的法阵?遇到过什么诡异的人或事吗?”
苏淮清说话的时候,唐楣一直看着他。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缩进了披风里,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被缝合的僵硬的皮肤,尽管这只会让她看起来更诡异。
“家父对法阵研究颇有心得,听闻此阵与严氏囚魂阵颇有相似,希望前来绘制一张关于此阵的图,我放心不下,便与他一同前来。可惜不知为何,我们走散了。”
“哇……”褚玉烟突然莫名其妙感叹了一声,所有人都看向她那边。
“大孝子。”褚玉烟嘴里果然不会有好话,“你既然陪他来,还不紧紧跟着他,以你爹的年纪,遇到怨灵和傀儡就是死路一条了。”
苏淮清脸色瞬间急转直下:“此阵内有怨灵和傀儡?”
“不然呢?你以为设这个法阵的人是让你进来赏光看景画图的?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傻子主动往里钻,嫌命长就去捐阳寿吧。”
叶寒寞怀里的那个小女孩不知是不是被褚玉烟的神情和语调涤去了恐惧,突然弯起眼睛,咯咯笑了起来。
叶寒寞一惊,险些抬手捂住她的嘴。那个女孩儿明亮的眼睛看向他,叶寒寞的手顿在半空中,改用手轻轻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
萧鸢无奈地捂住脸,偷偷看了一眼俞轻风,在这种严肃的环境下,俞轻风的唇角微微上扬,似乎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合适笑,硬生生压下去的。
不过,好在苏淮清的教养够好,他听褚玉烟输出一顿,竟然只是愣了个片刻,然后从褚玉烟的一番话中找出了一个比较好回复的点。
“小姐……似乎也没有多大年岁……”
褚玉烟挑了下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辞不善,难得的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淮清道:“若此阵真的如此危险,我打算继续去寻家父。”
俞轻风开口道:“苏公子,此阵覆盖整个广陵城北,而且还有不断向南扩大的趋势。我们已经和严氏的几位同伴走散了,这样漫无目的的寻人几乎是大海捞针,单凭你一人,不会成功的。”
难得有人是愿意和他好好说话的,苏淮清也正色道:“小姐说的是。不知小姐有何建议。”
“让唐姑娘与你同去吧。”萧鸢接过俞轻风的话,“她与我们在法阵中一路摸爬滚打过来,对地形更加熟悉,或许可以推测出苏先生此时在何处。况且,一路以来,唐姑娘的法力受影响最小。”
唐楣一直看着苏淮清,此时听萧鸢点自己的名字,猛地回头看向她:“我?师姐,你……”
萧鸢认真道:“唐姑娘,救人要紧。我们对这里不熟悉,法力也受限。”
唐楣看着萧鸢脸上的表情正经又不正经,倒是让自己多了几分故作矜持的意思,连忙道:“自然好……那我与淮……苏公子同去。”
唐楣和苏淮清并肩快步离开的时候,脑子里还闪过了萧鸢对付怨灵的时候,扇子下金光熠熠,出手狠厉的样子,不知道她的“法力受限”的结论是从哪儿得出来的。
“萧鸢姑娘,没想到你也……”俞轻风低声在她耳边打趣。
萧鸢弯了弯眉眼。
她看着唐楣看向苏淮清的时候有些含羞带怯的神情,想到自己在酒肆听闻的苏唐两家的婚约,也大体猜到了七七八八。
她声音里带着笑意:“有情人终成眷属。”
褚玉烟听见她们两个的对话,无奈道:“你们两个,都这种时候还有空撮合旁人的情情爱爱,他们两个能出去好好找么?”
“萧鸢,他们居然还说你不像萧夫人,我真是……”
此时在鬼火阵的某处,沈浥正拖着唐柘。
“你……你看着这么瘦,怎么沉甸甸的……”沈浥拖着他走了一路,终于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唐柘靠在墙壁上,脸色惨白,颈间那道痕迹已经不再有什么动静了。
沈浥看了唐柘一眼,探了探他的脉搏,心里嘀咕道:“幸亏我一开始虚弱腿瘸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不然我们两个迟早都要死在这里。”
唐柘当然听不到他这些心里话。
突然,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沈浥好不容易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站起身,手握在剑柄上。
那个人影的轮廓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待他走近,沈浥愣在原地。
“苏老……呸……苏先生?”
天知道他废了多大的劲才把幼时和严澋煜因为不满,对这位先生大不敬的称呼——“苏老古板”咽下去。
苏钦倒还没有老到耳不聪目不明的时候,看到沈浥,方才脸上警惕带着疲惫的神色瞬间就在一瞬间的惊诧之后就被一种牙疼的表情取代,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上房揭瓦的顽皮弟子。
“沈浥。”苏钦走过来,叫了他一声。
“先生。”沈浥看到苏钦脸上的表情,竟然莫名感到亲切,回忆到童年时期,那时候虽然天天挨打,但也闹得开心,不用像现在这样,不知何时就会被鬼火吞噬。
“我知道你背后怎么称呼我,你真当我老得耳力不佳么?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三板?”
沈浥课业上的字龙飞凤舞,被罚了五板,沈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他不要打。这事儿还真就这么揭过去了。只不过苏钦好像记错了,多年后再见,免去了两板。
“呃……哈哈……您老记性真好。”沈浥尴尬地笑笑,他暗暗想着,把五板记成三板,还说自己不老。
师生二人现在遇见,也算一种慰藉罢。
苏钦叹了口气,看沈浥有些灰头土脸的样子已经和曾经那个小公子相去甚远,心里生出几分悲凉。
“您别这么看着我呐。”沈浥笑笑,“好像我要去赴死似的。”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苏钦严厉地斥了一句,随即看到了唐柘。
“我们关系复杂,之后再给您说吧。”沈浥叹气,“话说您为什么在这儿?”
“唉……”苏钦叹气,不愿多说,“我被人差遣到这儿来,他要与我在此单独碰面,可我寻不到他。”
沈浥也叹了口气:“这位公子与沈氏有……一些过节。我险些丢了性命。”
苏钦蹙了蹙眉,似乎根本不认识唐柘,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但又隐隐显出几分有些凌厉的神色,还未等沈浥看清,那种神情就烟消云散了。
“和沈氏有过节的家族太多了,您可能也不识得他。”沈浥没看出来什么异常,耸了耸肩。
“确实。”苏钦捏了捏眉心,似乎是看久了东西有些疲惫,“你要到哪里去?”
“我去找严澋煜。他应该也在这边。可惜,这里有法力阻拦我,传音符根本不能用,我只能亲自去找了。”
“澋煜怎么……”
“他来处理一点儿陈年旧事。”
“原来如此。”苏钦抬眼看他,好像也不打算对严澋煜的“陈年旧事”多过问,“保重。”
“啊?”沈浥有些诧异,“您不和我一起么?”
“我就不跟着你拖累你了,我也并非法术颇有建树的人,自保而已。”
“我从前听闻您在法阵研究方面颇有成就?可惜您之前在严氏教书的时候不教这个,您这是对我们藏着掖着?”
“你这孩子。”苏钦无奈,“那些东西都是些歪门邪道,哪能交给你们?你这不是让我得罪灏茗兄么?”
沈浥没大没小地拍拍他的肩:“那我也走了,您保重。”
他扶起唐柘,和苏钦道别。
二人走出不远,沈浥收起脸上那副吊儿郎当与当年无二的表情,手上浮现出一阵淡淡的灵气。苏钦衣领上浮现出一个浅绿色的法力点。
空气里充斥着血和倒在地上的傀儡被烧焦的气味。一把鬼火在一旁的一棵树上毫无征兆地燃烧起来,严澋煜险些被吞噬进去,几乎是在瞬间与那团鬼火擦肩而过。
和地面上几百个傀儡交手,唯一的优势就是高度,毕竟傀儡不会爬树,这样就使它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可在鬼火阵里,几乎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团鬼火不知会从哪里冒出来。不过,好在那些鬼火敌我不分,不管是严澋煜还是傀儡都会成为目标,有傀儡被鬼火烧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尖啸。
“咳……”一股树叶被烧着的烟呛进了严澋煜的喉咙,他咳了几声。傀儡已经不再一波波向上涌了,似乎有什么人截断了后面的傀儡,几十个傀儡他还是可以应付的。
一道凌厉的剑气突然冲向这边,严澋煜一顿,下意识抬手迎上去,却发现那道剑气并非冲自己而来,它狠狠斩断了最后一个傀儡的头颅。
傀儡倒在地上,“滋滋啦啦”地冒了一股黑烟,随即便有大股的黑血涌出来,周围的草打湿了一片。严澋煜顾不得这些,他向远处看过去,想看那道剑气究竟来自何处。
一棵树上跳下一个人,她的动作虽然轻盈,看着有极其精湛的武力傍身,可在落地的一瞬间,她却像腿软了似的打了个趔趄。
“哥。”
严澋煜顿时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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