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养了一枝霸王花

　　谢无恙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浓密的睫毛下，眼皮微微颤抖，像是被梦境魇住了。
　　就在顾青云低头看向谢无恙的瞬间，虚无的浓黑躯体突然袭来，那浓密的黑色中，夹杂着一根根泛着微光的银色事物。
　　如同无数凸起的拳头，同时朝顾青云砸了下来。顾青云运剑左旋右转，雷光之下，距离他最近的拳头瞬间被搅碎化为光点。
　　晚山剑在顾青云身边盘旋，绵密的虚无却瞅准剑光空隙，一根细小的银针朝他射来。
　　顾青云席地而坐，左手风一般伸了出来，再缩回来，手中是一根细细的银毛。

　　“银狐毛？”他心中思索，又是妖族！看来这虚无不知为何获得了银狐族的毛皮，这种毛柔韧解释，灌入灵力变会化作一根根带毒的飞镖，是魔修对付他人的绝佳利器。
　　他将这毛收了起来，银狐不会让虚无获得除了拉人入梦之外的攻击力，但有一只妖却拥有这个能力。顾青云看了一眼沉睡不醒的谢无恙，是银狐族的巫师天狐，只有天狐，才拥有赋予他物攻击力的能力。这种能力，也成为银狐一族最先灭族的原因，获得可以做武器的皮毛，获得天狐内丹，拥有银狐族的迷惑和攻击能力，是每个修士都喜闻乐见的事情。
　　顾青云将谢无恙的头轻轻抬了起来，拿出一个枕头让他枕好，又从谢无恙手中拿过那个安静的玉鱼。那玉鱼刚落入顾青云手中，居然化作一尾活泼的玉色鲤鱼，用他剔透的脑袋蹭了蹭顾青云温热的手指。顾青云微微一愣，心知是肩头的妖气，给了玉鱼亲切感。他的手抚过玉鱼的身体，转念之间，玉鱼就化作了一个小小的鼎。果然可以，顾青眼神温柔，他将鼎抛向空中，只见那鼎越来越薄，越来越大，大到足够把谢无恙扣进去。
　　顾青云这才一指，那玉鼎就乖巧地将谢无恙罩在了里面，开始庇护谢无恙的安全。

　　顾青云这才缓缓站起身来，说不定这虚无体内有谢无恙需要的天狐尾，他必须杀了这只虚无才行。

　　剑光乍起，照亮了整个大厅，黑暗的虚无猛地涌动，挂在厅里的尸体缓缓下垂，朝顾青云僵直的走来。尸体之间，虚无化作一张张人脸，那些脸，是他曾经的邻居、他年少的玩伴、前街药铺的老板，甚至春天游走在街巷的卖货郎，他们撕扯着，吼叫着朝他扑来，如同不久前魂体在虚无中看到的一样。那是他为了救谢无恙撕开了虚无的记忆隔膜，现在他却再次直面自己曾经不堪回首的过去。
　　“你家的仇，为什么要搭上我们的性命？”药铺老板张着血盆大口。
　　“青云，救救我，救救我。”一起在门外杏花树下嬉戏的孩子眼里流出血泪。
　　“顾青云，你杀了国君，杀了国师，杀了丞相和将军，你毁了南靖国！”邻居秀才尖叫道，“他们不过是贪图你家的钱而已！你杀了他们，南靖国群龙无首，一场战乱在你们这些修士眼里不算什么，可国都在你走后遭遇了外敌！你走的潇洒，我们却都要给他们陪葬！你好狠啊——好狠——”
　　“十万百姓，你拿什么来还！”
　　“还我命来——还我们命来——”

　　那一张张脸越来越近，虚无凝成的眼珠里带着痛苦绝望的黑沉。顾青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虚无的确扒出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可它还是灵智太低，忘记了他修炼的是无情道。
　　少年时的选择不一定正确，但却一定是当时最真实的内心。他带着恨意，选择斩断因果，抛却人情，走了一条提升最快却最险峻的修炼之途。
　　十九岁下山复仇，杀了贪图顾家财富，教唆国君，利用妖兽灭了顾家的官员和那个满眼只有贪婪的国君。原以为和人间的最后一点联系斩灭，自此就是一个灭情冷性的修士。
　　谁知南靖国早与邻国暗中龌龊许多年，借着国都内乱，邻国一举摧毁早已腐败不堪的南靖国，战乱之下，军队百姓一片混乱，十万姓名尽数化作一杯黄土。

　　返回剑宗的路上，顾青云心中空荡，他原以为大仇得报，心中会有激动，会有难过，真正报了仇，心中却没有任何感觉。大仇得报，才发现斯人已逝，纵使如何复仇，他想要的，也不过是父母家人俱在而已。
　　空荡之中，行程极慢。却又偶遇难民，等他得知南靖全境战乱，匆匆赶回。才发现残垣断壁，群尸乱葬，流浪的孩子，哭泣的妇人，断腿的士兵，那样的凄惨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是不是做错了？为父母家人报仇，却陷全国百姓于战乱。他手上不仅沾上了仇人的血，还沾上了普通人的血。一个新的国家在冉冉升起，收尸之后，无人在意那些被战火夹裹残害的灵魂。
　　十万残魂，皆是他身上的罪孽。

　　迷茫之中，他如同行尸走肉，背着剑离开了曾经的南靖国，踉跄之中，修为一点一点动摇反噬。直到，他无意中救了一只明明应该魅惑为生，却一脸天真倔强的年少妖族。
　　那妖年纪不大，自己分明被一群修士追杀，却依然单纯地相信作为人族的他。纵使他告诉少年妖族自己身负众多人命，那妖却努力劝他放下。当时他放不下，但被一个人依赖，被一个人需要，是绝望中的顾青云活下去的支撑。
　　妖很快离开了，一年之后，顾青云在浑浑噩噩中，终于从曾经注视过的年少妖族那双充满求生欲，盈满旺盛生机的眼里，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日复一日的修行，顾青云已经能对当年之事平静待之，才能修至化神境地。纵使如今修为跌落合道期，虚无想借过去的痛苦迷惑如今的他，无疑还是用错了招数。

　　他浑浑噩噩的时候，谢无恙却在艰难逃亡。剑光缭乱，顾青云手腕有力地翻转扭动，极速之下，雷光四裂，将涌来的尸体切倒一片。
　　他安逸之中，去问师傅为何把弟子丢给自己的时候，谢无恙正带着满身伤痕绝望地走在雪原上。顾青云提剑横扫，如千军破阵，电弛之中，虚无身上数百张带着引诱迷乱的面孔瞬间破碎。
　　他一句一句给师弟们启蒙的时候，谢无恙的身体被利刃洞穿，血洒风雨，孤独地沉落在无尽海中。顾青云飞身跃起，催动混乱的灵力，晚山剑带着刺目的雷暴，与疯狂射出银狐毛发毒针的绞杀在一起。时空仿佛瞬间静止，片刻之后，庞大的虚无开始存存龟裂，在刺耳的尖叫声中，虚无终于划成了一片虚无。

　　顾青云一条腿腾的一声跪了下来，他手中的晚山剑刺着地面，维持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个银色的东西从虚无消失的地方落下，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顾青云艰难地站了起来，弯腰捡起那条毛茸茸的尾巴状东西，难道这就是天狐的一部分？是谢无恙的药？他转过身，朝玉鼎走去。

　　谢无恙醒来的时候，在满地的尸块和血腥的味道中抬了抬眉毛，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顺手提起方才枕着的枕头和身下垫着的衣服看了一眼，还算有良心，没让他又掉头发。
　　扭过身，谢无恙面对着正襟危坐，闭眼休息的顾青云正要说话，目光却被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里拿着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天狐尾？！这是第四件圣物，只需要找到玄龟甲，他的元神就能稳定下来，在不用被几十年前的致命伤困扰。真是意外之喜啊，谢无恙翘起了嘴角，手就伸了过去。
　　顾青云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谢无恙醒了，他淡淡道：“你醒了？”
　　呵，装得真好，谢无恙心中一哂，缩回了手，笑道：“是啊，要不然你跑了怎么办？”

　　顾青云体内乱窜的灵气渐渐平复，他看了一眼谢无恙收回去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你还真想跑，”谢无恙眼里露出惊讶的笑意，轻声说了一声，“休想。”
　　顾青云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他抬起手，深邃的眼睛借着夜明珠的微光看着谢无恙，轻轻把手中的天狐尾递向他。

　　谢无恙愣住了，他伸手接过那毛茸茸的尾巴，问道：“为什么给我？”
　　顾青云眼里仿佛是黑沉的深潭，“我答应过你，替你找齐治病的药。”
　　谢无恙心中一颤，曾经他以为那些话不过是顾青云利用他的托词，恢复了记忆的他却知道，顾青云从来都是一言九鼎，说到做到。自己何德何能，让他这般为自己用心。

　　谢无恙的目光与顾青云在微光中对视，他的桃花眼里渐渐漾起了丝丝笑意，“顾青云，我记起来了。”
　　顾青云的眼神一默，没有接话。心中却如暴风骤雨，他记起来了，那他的所有隐藏就变得毫无用处。
　　谢无恙轻轻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却似乎闪动着水光，“如果我没有记起来，你打算瞒我多久。”
　　顾青云面色平静，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慌乱。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谢无恙的笑容卸下了防备，他的眼眸仿佛与年少时重合，天真而固执地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又把我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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