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魅征夫

　　迟苒苒笑而不语，那种笑容，与常时见有些不一样，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
　　“姐姐在想什么呢，这龙眼出自南阳江海，润肺亮眼，吃少了可起不到作用。”她慢慢道来，又是一笑。
　　漫不经心地嘬着嘴里的果核，视线又再次被亭上之人吸引过去。
　　想了一想，又看了看。
　　本来看着这满满一钵龙眼，想当回大方人给午芊芊送点吃的和她拉近些许距离，好下次去她那儿蹭饭，可是当我把这话和迟苒苒说时，她赶紧泼了我一盆冷水:“别去，去了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
　　“姐姐近不了她身的。”
　　“此话怎讲？”
　　她有些恐惧对我说道:“有次黄妈妈给她送衣服，还没进门就突然吐血了，最后是被人抬着回来的。别问这么多了姐姐，反正你不要去就是了。”
　　还有这么号人才？看来这艳雀楼卧虎藏龙的不少啊。经过她这么一说，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分享的念头。
　　当我终于消灭完半钵龙眼时，才感到有些不适:“苒苒，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她的大眼睛有些好奇地看着我，竟有些期待。
　　我手里的龙眼突然掉落在桌上，然后滚到了地上。我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慢慢滑落到桌上，另一只手也慢慢产生了无力的感觉。
　　究竟是哪里不对？
　　“我感觉自己好像突然没有力气了。”
　　“啊，是这样吗，”眼前清晰的人突然瞪大了天真灵动的眼睛，挥着手让我看她，“姐姐，这样就对了哦。”
　　迟苒苒突然邪笑起来，变了一副面色，之前的可怜温秀的样子荡然无存，只是看着此时瘫坐在地上的我，一声声控诉不断朝我压来:“哼，仇千槿，我看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敢伤害双靥哥哥！你怎么敢！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我要罚你，惩罚你！为你之前所犯的错！为了他，去死！”
　　那张脸开始不断地变换表情，最终，与王府里的迟菀菀抓狂时的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有些无力地抬脸看她，察觉到端倪:“你是迟菀菀？”
　　她的语气已经变得很妖娆，与之前可爱悦耳的声音完全如两人一般:“我不是迟菀菀，但我们是同一个人。”
　　当我被迟菀菀无情地推进湖里时，我向着四周大声地呼救，可周围除了看着我挣扎在狂笑的迟菀菀，根本没有其他人路过。而离这边不远的午芊芊，却像是丝毫没听见一样，继续沾墨做着自己的事。
　　我与午芊芊连一面之交都算不上，这次更别提人家看没看见我们。更何况现在的仇千槿，还是上次被赫连旻月点了名要见的情敌，她有什么理由来救我呢。
　　声音也越喊越小，我的力气，已经所剩不多了。我不想死，我得保留最后的力气，尽量游到岸边。
　　可是力不从心的我一直在缓缓地下沉。
　　听着声音，那边的午芊芊手心一热，手指突然顿了下来。笔尖的墨已经将白纸与狼毫相连接，但怎么也下不去手在上面划出最后一个完整的点。
　　她叹口气，掀掉最上面毁掉的那面纸，再次提笔蘸墨。
　　她不知道的是，在多年以后，自己会为今天的袖手旁观而自责心疼一辈子。
　　湖水不算清澈，但是也勉强看得到大致的环境。而这湖里居然有不少分散零落的白骨，看看真真渗人。原来这种杀人的事，在艳雀楼，是如此多见。
　　我全身渐渐无力，像灌了铅一样，每游一下力气就耗损得愈快，非常难受的感觉。我才明白过来，那些龙眼，被下了药。
　　我没有挣扎，就这样慢慢沉入湖底，越沉越深。
　　湖底灰暗的水光迷蒙中，突然显出一丝红光，像一丝生气，我摆动双腿游过去。红光在视线里逐渐开始泄滥，刺眼逼人，随着我的靠近拢成了一团，光里突然袭来巨大的引力，我被吸了进去。
　　庆幸的是，进入漩涡后，我还保持着清醒。漩涡的红光刺得我睁不开眼，那股吸引力把我送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小洞里面。
　　洞里深浅不一，都蓄着多多少少的水。在用躯干如毛虫般拱了一两米后，实在没有了气力的我，放弃了艰难的前行。
　　好在及时在破功前呼吸了空气，我算是活过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转醒，身上的力气渐渐有些恢复。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顺着洞延伸的方向继续往前爬去。
　　不多久，洞里突然有些声音传来，听上去像是回声。
　　有声音，那就说明可能有人！
　　我努力手脚身躯并用地加快速度地往前爬。这个洞弯弯曲曲，但是没有分叉口。想到有可能要折返回去寻找那个神奇的漩涡，让我有些放心。
　　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听得出来是两个人在对话。
　　我顺着声音努力地朝洞口爬去。
　　“太傅位高权重，实在不应因一时糊涂动了谋逆的念头，如今方家在朝廷根基稳重，旁系唯亲势力也大有人在，令孩们皆有要职在身，早已光耀门楣几百年，您这么做又是何苦呢？”
　　“王爷不相信老臣，那老臣也无话可说了。”那位太傅苍老的声音里似乎隐藏了很多的痛苦。
　　“都到了如此田地，太傅又何必继续自欺欺人。”
　　“王爷也不必再多费唇舌，”里面那苍老的声音继续说，“老臣相信，终有一日，真相大白之时，会还老臣一身清白。”
　　“太傅真不肯说出兵械所藏之地吗？”
　　“这里污秽不堪，湿气太重，王爷还是回去吧，回去吧。”
　　“太傅。”叹气声传来。在那人走之前，我终于爬出洞口，看到那位王爷的尊容。
　　居然是——于止月？他不是在甸州吗？
　　我朝上望去，发现这里的全景是一个巨大的深洞，就像一个很深的碗被倒翻盖过来，上窄下宽，只有上面的岩壁顶上有个口，外面的光直射进来，在洞底地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光斑，照着置于下面最中间的位置。
　　而那位被称为太傅的人，正被困于光斑之中。他半白的头发散落臂膀，正被四条巨大的锁链锢住了手脚，已经遍体鳞伤。身上的那件囚服也被血水浸湿，残破不堪，却可以看出道道鞭痕抽打来的方向。
　　看不清脸的老太傅在最后开口说话了:“王爷，现在皇朝的一大部分兵力掌握在您的手里，如今甸州兵乱，您可千万要明眼识人，分辨时机，万万不可掉以轻啊。”
　　于止月沉默地站在上方不远处的岩壁凸出的一块石头上，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仍然没有回应。
　　是那块玉佩！那块玉佩居然又回到了他身上。
　　当于止月离开时，那位太傅躲避着头顶上那道刺眼的光艰难抬头，我看到他的脖子上居然也牵了一条铁链。他仰脸对着上面的空洞大声向外喊道:“先皇，老臣的忠心，日月可鉴，苍天可鉴哪！”
　　“咳咳咳咳——”这里的灰尘好多，我被呛得不行。
　　“谁？”底下那人抬头望来。
　　我是谁？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沿着石壁往下爬，好在我出来的位置与洞底并不远，落地后，我缓了缓，才向那老太傅走去。
　　“方太傅吧？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走到他面前，他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这才发现，这位老太傅的脸已经被人生生地毁了，上面结的痂，老的旧的，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姑娘莫怕，莫怕。”他看到我很吃惊的样子，便忙忙低下头让头发挡住自己的脸。
　　“我不怕。”看到这种应该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却遭受到这种非人虐待，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我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他看到我也很惊讶:“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我被人迫害了，不知意来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洞里钻出来的，”我指着那个洞给他看，又问，“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叹道:“看来姑娘也是同病相怜啊，世道不公，世上好人却无端遭奸佞陷害，白白受苦受难，造孽呀。”
　　“造什么孽，我才不信什么世道不世道呢。您等着，我肯定能带您老人家出去。”我开始用手到处摸索。
　　“孩子，没用的，这个地窟深不可测，你一个弱女子又手无缚鸡之力，”他惋惜道，“唉，只可惜了你，要无辜受牵连了。”
　　那些粗铁链紧紧绑在老太傅的身上，只要他动上一动就发出联动的声响。可老太傅任凭这些冰凉的链子锁着他，压着他，也没有动上一动。他整个残破的身躯，似乎已经被钉死在了这里，而他的精神却和它分离了。
　　铁链并未生锈，而是发着点点光泽，像是新用不久，而老太傅的身上也有很多新伤口，看来这里常有人来。
　　“您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孩子，知道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
　　“反正我现在也被困在这里了，说一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我不哭不闹，他怜惜的目光又照到了我的身上:“孩子，你很勇敢。”
　　过奖过奖。
　　“那是什么东西？”我突然发现这没被光照到的地方，躺着一些白色的东西，当看清楚后，我有些胆寒。
　　地上堆了很多森森尸骨，还有一些被老鼠啃过不久，散发着阵阵恶臭。
　　我忽略那些尸骨，踩着它们，继续沿着石壁向前面摸索。难道就没有什么机关？
　　他看到这一幕，有些诧异:“你不怕吗？”
　　“怕什么？”我看着脚下，“他们都已经死了，连躯壳上的食道都没有了，难道还会突然跳起来吃了我吗？”吃了那也是消化不良。给自己找罪受不是蠢吗，既然蠢那就没有我聪明，又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他们活着不是我的对手，死了也不可能是。
　　老太傅眼里流露出对我赞赏的光芒，对我打开了心扉:“这里是甸州。”
　　“甸州？”怎么可能呢？我明明才沿着那个小洞口爬了半个小时，怎么会从扬州爬到几百公里开外的甸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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