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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第二天,阿禾起得很早,打理好一切家务后,她想去看看寒山爷爷,心里有很多话想跟他诉说。
时值清晨,阿禾走在路上,路上行人还很少,只有零星早起的几个游客。
茶溪村这几年变化很大,尤其是道路,在政府的规划下,变得干净整洁,各家各户即将盛开的花树从墙外探出来,使整条道路变得清新典雅。
而太阳所照的地方,是满山的一片片碧绿的茶园,空气里呼吸到的都是满满的清新茶香味。
最让她惊讶的是,坐落在村口旁边的那座军事训练营变成了一座小学,门口用金字写着“茶溪村小学”这几个大字特别引人注目,校园内肉眼可见的增加了好几栋新的建筑,看起来高大上。
不知……里面还有问题儿童吗?
突然想到了程誉,阿禾莞尔一笑,那个曾经在这里闹得最厉害的问题儿童如今已经变成出名的大人物了,茶溪村真的是人杰地灵啊。
就这样一路慢慢走着,然后上山,便看到了寒山爷爷的坟墓。
山坡上,池塘边,一棵郁葱葱的大树下有一方安静的坟墓,时值春天,这里一片鸟语花香。
待阿禾走近时,发现爷爷的坟墓也发生了变化。坟前摆满了鲜花,那棵庇护着坟墓的大树上挂着很多五颜六色的纸条,纸条上写满了字,有些是衷心的祝福,有些是求而不得的烦心事,有些是快乐的分享……字里行间都充满着真挚的感情。
阿禾之前从村长那里得知,由于寒山爷爷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他走后,孩子们都想念他,加上这里风景优美,他们有什么烦心事就会跑过来跟爷爷絮叨,后来慢慢发展成一种习惯,来这里的游客也开始效仿村民的行为,到这里旅游,也会带上自己的心事或者心愿来到跟这位陌生老人坟前诉说,慢慢这棵树上也写满了他们的心愿。
慈祥的老人安详躺在这里,坟前绿荫掩盖,听着来者的心事,只因他早就嘱咐过他的孙女,有什么烦心的事,就到爷爷坟前絮叨絮叨,到时候,你讲,我听。
后来发展成,你们讲,我听。
阿禾走过去,把旁边的鲜花挪一挪,然后把自己在路上采来的花放到墓碑前,她有点哭笑不得,她的爷爷变成大家的爷爷了。
“爷爷,阿禾回来了。”
“这些年您一定不会感到孤独了吧?这么多人陪着你。”
在来之前她以为自己看到寒山爷爷的坟墓会哭,但是看到这番热闹的景象,内心的酸楚一下子消失了,爷爷其实没有走,他以另外一种形式存活在很多人的心里,如此一想,阿禾内心就感到特别的欣慰。
“对不起,这些年都没有来看过你。爷爷,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是蒲公英的命运,注定要漂泊,真的应了你的说法,我在外面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情,如今回来了,我打算在茶溪村就这样平静过我的一生,再也不想走了……”
说着,她沉默了一下,用手指拨了拨墓碑前的鲜花,“爷爷,你不会骂我没出息吧?”
“这些年虽然在外面经历了很多事,但是也长了见识,我不再是单纯的白纸一张,庆幸自己在大学学了一些知识,在美国劳伦斯也教了我很多临床经验,如果能够继续为茶溪村发光发热也算是值得的。”
“对了,劳伦斯,你知道吧?”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如果不是他收留我,就没有今天的我了……”接着,她开始向寒山爷爷讲述自己在美国的经历。
谈起那段往事,阿禾内心还是不由得充满悲戚,“爷爷,如果还有机会重来,让我选择还要不要出去,我想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只有见过了其他的,才会发现自己身边的才是最弥足珍贵的。”
“我在外面见过很多好人,也见过不好的人,其中还有一个男孩子为了保护我甚至付出了生命……我欠他的债永远也无法偿还了……”
就这样,阿禾在寒山爷爷的坟前絮叨了好久,讲累了,她就靠在旁边的树上,清新凉爽的风吹来,她慢慢睡着了。
周围一切都很安静,朦胧间,她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阿禾连忙起身,走过去看看。
在那一刻,她呆住了。
在车上她分明看到了爸爸妈妈,寒山爷爷,还有程爷爷和苏亦诚,他们都笑着,隔着车窗朝她挥手,然后,车慢慢开始挪动出发。
车上全身是她最亲爱的人啊,他们都要离她而去了吗?
阿禾不顾一切追上去,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朝着车开走的方向呼喊:“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
车渐渐开远,直到车上的人的五官开始变得模糊,她再也追不上了……
这寂静的天地间,似乎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等她梦中惊醒时,发现自己眼角处全是泪痕。
刚刚他们是在……跟她告别吗?
阿禾不由得心中充满悲怆,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时值中午,太阳已经慢慢升起,阿禾从树下站起来,隔着池塘眺望远处的群山,它们是如此的辽阔幽深,遥不可及。
群山之间,只有她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单薄的,微弱的,安静的……以此为中心,四面八方全是如同时间一般浩渺的景象……
她清清嗓子,对着薄雾环绕的高山大吼。
“你们——还好——吗?”
回应她的只有回音。
阿禾落寞地低下头,扯出一抹微笑,低声回了一句。
“我挺好的。”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这孩子肺活量还挺好的。”
阿禾瞬间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寒山爷爷从坟墓跳出来了!
待她回过神时,发现池塘旁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只见他手里拿着画笔和画板,旁边放着颜料,像是在……写生?
由于灌木丛的遮挡她刚刚一直没留意到那边有人,那么她跟寒山爷爷说的话是不是都被他听到了?
阿禾只觉得他面生,似乎不是村里的老人,“请问您是我们村的人吗?我好像没有见过您……”
“不是,我来你们村里采景写生而已,你们的村子很漂亮。”老人神情悠哉地回答。
阿禾有点抱歉,人家在画画写生,自己刚刚还在那边大吼,“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吵到你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急着认错?是不是因为亲人都不在了,心里特别脆弱,怕得罪人啊?”
阿禾低着头,沉默不语。
“过来这边看看风景吧,也许你的心情会好一点。”老人邀请她过来。
阿禾对画画感兴趣,她确实想知道他在画什么,便走过去了。
老人画板上正在画着一朵蓝色的花,蓝色的花瓣薄如蝉翼,像薄纱般轻盈,画得非常逼真。
“爷爷,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这是绿绒蒿。”
老人停下笔,看着自己笔下的作品,眼里充满温柔,“绿绒蒿长在海拔三千到五千米的高山上,生长环境非常严酷,土壤贫瘠,几乎都长在石缝里,没有到过那种环境的人见不到这么美的花,因为它无法拿下来,一拿下来就无法存活。”
老人回忆起年轻时的工作经历,话也变得多起来,阿禾也不打断,就在旁边静静听着,“我们在那种缺氧,行动困难的环境里行走,突然看到这么一株张力四射的花,顿时心花怒放,这种感觉跟你在花园看到的花是不一样的,那种感觉非常神奇,仿佛看到一个精灵在向我们召唤。”
眼前的老人,看起来儒雅慈祥,讲话充满内涵,看起来像是程爷爷那样的老一辈的建筑师。
阿禾出于好奇,问他,“爷爷,您是旅行家还是画家?”
老人笑笑,告诉她,“我是编制中国植物志的负责人之一,茶溪村植物资源丰富,我打算在这边考查一段时间。”
“植物志是什么?”阿禾好奇地问他。
“植物志就是记载中国植物之类的一本百科全书,世界上许多贫穷弱小的国家都有他们的植物志,我们国家作为植物资源非常丰富的大国,如果没有植物志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正是因为植物种类繁多,我们编撰植物志的难度很大,单单资料的积累都需要八十多年,全国植物分类学家有三百多人,还有许许多多的志愿者加入我们,他们采集了上百万号的标本,然后整理入库,编号,建立档案。”
阿禾静静听说着老人的工作,对眼前的老人肃然起敬。
老人接着说,眼里开始有点感伤,“像我这样参与工作的绘画师有一百六十多人,他们当中很多人都离开了,我活到这个岁数了,经历太多这种场面,已经不会介怀他们每一次的离开了……”
只见老人继续坐回石头上,拿起画笔继续画画,嘴里不缓不慢地说着。
“孩子,希望你也能明白,每个人在你的生命里程里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他们完成使命了,就会告别离开,开始下一个轮回。你不需要太纠结他们的离开,你只需要记得在你的生命里,他们曾经出现过,带给你很多美好的回忆,然后带着他们的希望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老人似乎在安慰她,阿禾有点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他继续说,“你想想,这里什么地方?这里是茶溪村,茶溪村呢,在地球上,地球在太阳系里,整个太阳系被银河系携裹着,而银河系只是浩瀚宇宙中小小的一员。”
老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人啊,只有认识到自己在浩瀚宇宙中是什么位置才能更清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活,认清自己不过是一粒渺小的尘埃,便不会介怀每一次的悲欢离合了,孩子,你明白了吗?”
阿禾点点头,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想到老人应该是刚刚听到她跟寒山爷爷说的话,了解了她的身世才会说这么一番话开解她。
阿禾陷入沉思,老人的话富含生活道理,再次看向那幅绿绒蒿,读懂背后的东西就更多了。
就像他说的,认清自己不过是一粒渺小的尘埃,便不会介怀每一次的悲欢离合了,她不能沉浸在过去,要朝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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