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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相忘于江湖
木木大人漂亮光洁的皮毛从尾巴尖开始倒竖起来，一直到耳朵尖为止，看来倒是像极了猞猁，神气得很。
它耳上的辟火珠在夕阳中闪过一道赤色，剑眉耸了耸，“我为什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不解释明白鬼才帮忙咧！”
这句话道出了在场除阿睿和两位当事人以外的一众人的赞同，左宁和子琴都坚定地站在了木木大人这边。
丹尼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三生石放到地上，抬首向柳五致意。
柳五了然地动了动手腕，一道浓重的烟雾从石头中缭绕而出，渐渐包围了在场的众人。
烟雾中出现了亭台楼阁，葱葱树木，还有花瓣在空中掉落，地面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落红。大人惊诧地看着周围景色的转换，与同样懵懂的子琴交换了一个眼神。
难得左宁一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表情。
“吱呀”一声，从门内走出一个面目俊秀的少年郎。
就连木木大人，也不肯再抽空去想这三生石里究竟有什么机关了。
少年郎吸了吸鼻子，“好一棵杏花树，但比之女子，肯定是个美人。”
待这少年郎走得稍远，就见到杏花树中隐隐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形，吃吃地笑。局外的子琴敏感地将视线投到柳五身上。
柳五点了点头，“这是我，方才的男子，是昌是君头一次转世——晋汝南王亮的孙子，后殒于八王之乱中。”
丹尼也点头道：“我与小五相识时是在幻瞑界，如今我身为凡人肉躯，无甚法力，无法为众位重现当时之镜像，所能给予你们看的，只有这三生石了，若有不懂，便请发问。”
木木大人不客气地咳了两声，“不懂的地方呢，是很多滴。说起来你的三生石也不过是将你们之前如何欢爱的故事重新放出一遍，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更遑论大人我本就对你们的情情爱爱无甚兴趣。大人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找我帮忙。”见丹尼表示出茫然，它又咳了一声作补充，“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为什么要找我？”
丹尼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只是看木君也是幻瞑中人，想来也算老乡，便委托你了，难道木君却是不乐意吗？”
木木大人斜了他一眼，“别跟我攀关系，我们都是将军，都被罚下界，要不是我铁定能比你先回去，说不定要被你抢饭碗，我才不帮你。加上你一看就是个穷鬼，连件衣裳都没有，我也不愿去做亏本生意！”顿了顿，小声道，“何况我现在法力全封，想帮也帮不了。”
柳五见众人再没有将他们恋爱过程看下去的兴致，长袖一挥，三生石在地上滚了两滚，四周边的烟雾迅速聚拢，缩回石内。她微微躬了躬身，“叨扰各位了。”
子琴道，“为何非得将记忆封起来？即便是三生缘尽，也不必忘得如同路人一般。”
难道子琴这个害羞的孩子会这么有自己的见解，左宁投去赞赏的一瞥。
“这位道友有所不知，我与小五当初在幻瞑界犯下种种罪过，被长老罚以重新投胎，我为保小五不失修为，从幻瞑密殿中盗出潮珠串，隐没其妖气，令她逃往人间。如今她脱下潮珠串，长老必定马上发现，恐怕不日就要追踪而来，然而小五一魄又在此潮珠内，其魄与潮珠精灵相呼应，足以惑乱长老视听，他许能错寻到我这里，届时倘若我仍存记忆，长老法力高深，寻出小五踪迹不过是须臾之事，这样一来我之前所做的皆成徒劳！身为男子，若连所爱之人都无法保全，未免太过无用！”丹尼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让听闻者皆动了容。
阿睿皱起眉头，神色复杂地看向被他冷落一时的招财。
左宁却有些不满，小声嗫喏，“你口口声声说忘了柳五娘子是对她好，怎么就没想过她愿不愿意被你忘记……”
柳五淡笑一下，“多谢小娘子美意，只是柳五我，也是愿意的。”
左宁诧异地看着她。
“与其让我被抓住，两人皆被投入忘川，从此陌路，倒不如让我一人记得，生生世世去寻找他，纵然相思很苦，也比忘却欢喜。”柳五絮絮说道，“昌是君会忘记我，会娶新妇，见到我会像林丹尼一般表现出厌恶，我也皆不在意，只求在他身旁，因我知道，终有一日，他会变回柳五的昌是君。”
左宁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仿佛各自为政，完全不考虑对方，却又好像做得每一件事都是在为对方考虑，真是纠结。
木木大人挑挑剑眉，“老头子可不讲道理了，没想到对你这个将军还不错，还许给你三世姻缘，该不会他一直想顺藤摸瓜把柳五抓住吧？”
丹尼笑着摇头，笑了会儿才道，“没想到新将军倒是很有趣！木君你自己是如何被罚下界的应当很明白吧！长老的严厉与精明整个幻瞑界皆知，要是如你所说，这么久了，他还未能捉到小五，岂不是要被七界看笑话？木君真是有趣！”
大人表示很不满地翘了翘胡子，“你们聪明，还不是被打下界了。”
柳五也笑起来，“这正与我们知道我们之间的三世姻缘有关——不知众友可听闻过天命鉴？”
“天界的神器？”大人目瞪口呆，“你们居然去闯天界？！”
丹尼和柳五一齐含蓄地点点头，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我们相爱至深，各自都想见一见对方下一世的恋人是谁。倘若不是对方，就不妨杀了这第三者……”
子琴心中一惊，“我收服小花时见其伤重，原是为你所伤！”
“花姑娘一定是哭着求你收了她吧？你若不收了她，我也不会放过她。”柳五说得温柔无比，笑着看丹尼，“昌是，不，丹尼，你怨我否？”
丹尼也是一笑而过，“怨你做什么？这也本就是我们说好了的。”
左宁心中泛起寒意，这是梅超风和陈玄风的仙侠版呀！
“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子琴怒极，“就因自私去伤害其他生灵！”
“道友少安毋躁，你平时吃的用的，即便是食斋——你又能如何证明你不曾伤害过其他生灵？敢问你睡得可是木床？用的可是竹枕？柳五只是区区一棵杏树精，并无大能耐，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问一问你，你是否也是为了安睡、高枕之类的私欲而伤害了我们木精呢？”柳五柳眉一挑，“道友你看我说得可对？”
子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只好喏喏地别开头，一脸不满。
见众人复又安静下来，柳五又道：“我们闯入天界，本想瞧一瞧这天命鉴的说法，却被天界守卫发现，因而只瞧得一些，并不知道三世之后的情缘尽后该当如何……”
阿睿忽然哂笑一声，“原来是被你们打碎的，怨不得幻瞑长老要下这么重的手罚你们！”
丹尼脸色一青，“毋要妄言！怎的成了我们打碎的了？”
阿睿指指天指指地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笑而不答。
木木大人连忙应和，“哈哈！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咯~抵赖是藏不过大人我的火眼金睛的~”
丹尼眼中闪过一重杀机，与柳五交换了一个眼神。
子琴迅速捕捉到这抹不善的视线，伸手拉住左宁，准备随时避让开。
木木大人还在得意洋洋地昂着脑袋。
阿睿左指一弹，射出一个结界，将众人罩在其中，只是刚才在轮回界消耗的力量太多，此时的结界竟张得有些力不从心。
柳五看出端倪，右手一翻变拳为掌朝阿睿扑将过来。
大人的身体远比它的思想反应更快，不等柳五的掌风落下，它已经抢先一步挥出利爪，用破空阻住了对方的去路。
待到这一招完毕，丹尼的脸色又是一青，“英雄出少年，真是后生可畏，木君的破空诀竟练至如此境界，老身佩服！佩服！”
阿睿呼了口气，打断道：“将军刚说要消除记忆，眼下还要是不要？”
丹尼直视他良久，“我总觉得先生眼熟得很，却想不起先生是谁，可否给些提示？不然我还真是忘得不愿啊！”
阿睿笑盈盈地伸出左手，“知不知道反正你都要忘，何必多此一举呢？还是将军想要拆穿我的身份给谁听？”说罢玉臂一振，一个紫玉金镯从内侧滚出来，“收！”
一道紫光从紫玉金镯中跃然到丹尼身边，其速度之快，恍如闪电。柳五心头一急，皓腕一振，一道青光从她掌心呼啸而出，直直打向阿睿。
阿睿悠闲地站在原地，好心提醒她道：“这是我的御灵，而且不听话得很，饿起来可是不会管我这个主人的。”
柳五大惊，赶紧收了势转身扑到丹尼身上，掐了咒诀在两人身周浮起一道屏障来。
木木大人“嘿嘿”笑了两声，趁着两人还未施咒逃遁，猫爪在屏障上快速一划，借助破空，从结界上撕开一个缺口。
紫光追缝而入，整个结界内充盈着青紫色的光芒，让人看不明白内里的事物，但片刻之后却又见一束紫色闪电逃也似的在结界内乱跳乱撞，好容易找到了之前木木大人划出的断口，便着急着钻了出来，一直奔到阿睿手腕上的紫玉金镯里。
紫玉金镯打了两个转堪堪静下，阿睿抬手将耳朵附上，小声道：“吃饱了，为什么还会逃出来？”
木木大人紧紧盯着结界，冷不防“哇啦”一声大叫出来，引得众人都去看，连带小招财都将视线从阿睿身上移开了。
左宁不知道妖失去记忆会怎样，是不是会被打回原型，但是面前一株逆季而开的丹蔻杏花真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翩翩而下的花瓣如九重华樱一样，若是此地有个诗人，必定要开口吟诗赞叹一番。左宁不是诗人，她肚子里的墨水少之又少，搜刮了半天，终究是什么诗词歌赋也没有倒腾出来，她看到有些许花瓣凋零到温泉上，各自随波逐流，顺着泉水漾开的纹路上下起伏，忽地想起一句话：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树底下一个和尚醒过来，静静地望着扣满枝头的一树杏花，张了张嘴道，“我这是……在哪里……”
木木大人箭一般射过去，抬起爪子将他手边的三生石拍飞到池中，摇了摇尾巴道：“你可还记得我？”
和尚猛地跳起来，“啊！猫会说话！”怔了会儿，低头一看，赶忙用手捂住身上一件不知木木大人从哪个农夫家拖来的遮羞布，“这是……什么仙境！”
左宁叹了口气，这和尚就是不比昌是君啊！看将军神色自若地穿着遮羞布这么久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坐着不起来，和尚却要如此跳脚，真真定力不足。
子琴上前道：“这里是一处树林深处罢了，您想必是误入此处，我们也是碰巧遇到您，一会儿不妨偕同离开。”
“敢问施主，刚才掉下去的东西是什么……贫僧好像觉得是件很重要的宝物似的——”他张口还要说，木木大人爪子一挥。
“你可能天生喜欢收集石头，是块小石头罢了，我们走吧，对了，我是——猫仙大人！”大人踏着优雅的猫步踱向左宁，到她身边时顺势一纵，老地方趴好。
和尚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又将遮羞布紧了一紧，快步跟了上去。
走了约小半里路，和尚忽然开口道：“诸位可知刚才的仙境名甚？”
众人疑惑地看向他。
和尚有些害羞地低了头，搓了搓脚背道，“只是觉得方才花瓣纷落的样子……我曾在梦中见过……”
“只是些旧世情缘罢了，你已经出家为僧，理应当好好修行，可别再做些绮丽春梦了。”阿睿若有所指地笑道。
丹尼和尚喏喏称是，恭敬回答，“施主所言甚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
左宁远远地望向身后，柳五，你本不愿忘，却被迫忘记了，你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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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