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珠蜃楼

　　皇帝在御花园摆了一桌棋局，太监传话，要是高阳无法将死局变成活局，便不会见他。
　　“我最不擅长下棋了，刘公公，能不能，跟陛下讲讲情面啊？”
　　“老奴愿意帮世子传话，不过世子，这情面该怎么讲才恰当？”
　　“十岁那年，十七皇子及冠，酒中有毒，我发现的。我救了他的儿子，这份情面得讲吧——”
　　“当时老奴也在场。世子聪慧无人能及，只是世子虽救了十七皇子，却也害了陛下的爱妃。不是所有话都能明着说的，是非真相有时候重要，有时候也不重要。”
　　刘公公话里有话，只怕是跟这次的事情有关。
　　“高阳明白了。看来这棋，我还是得下！”
　　“世子明白就好，老奴就先告退了。”
　　刘公公走后，高阳拿起棋子开始整理思路。
　　“该从哪里开始呢，到处都是死胡同——这里不行——这里也不行——这里——呀！有了！”高阳命宫女找来笔墨，唰唰唰，开始画格子，“我解开了！”
　　高阳拜托宫女去找刘公公，刘公公慢吞吞地回到御花园，看见棋局格子是方才的两倍，懵了，道：
　　“这，怎么能算解开了呢？”
　　“怎么不能算呢？还请转告陛下，既然现有的规则是一盘死局，不如创建新的规则。”
　　“哈哈哈——”刘公公大笑，随后连赞三声，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刘公公，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随着假面剥落，竟然是皇帝陛下本尊！
　　“高阳拜见陛下！”高阳连忙跪地行礼。
　　“平身吧。”
　　皇帝说完，真正的刘公公才领着婢女前来。婢女在皇帝身后放了椅子，又铺了软垫。
　　“说说，你怎么与现有的规则相抗衡？”皇帝坐下来，问。
　　“一时半会儿，高阳也拿不出完整的方案。给我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高阳再就此事详细汇报。”
　　“先别说远的，就说近的。”皇帝说，“白莲一案，你闹得沸沸扬扬，你想怎么收场？”
　　“高阳如何收场，还不得看陛下的意思。这事可以大，也可以小。”
　　“不错啊，这么快就学会灵活变通了。要是寡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授意，你又该如何处理？”
　　“高阳就只能大胆假设了。”
　　“说下去——”
　　“高阳只能假设陛下不喜欢党派之争，却又不得不容忍党派之争。所以这事儿，不能大。”
　　皇帝沉默了半晌，问：
　　“你今年几岁来着？”
　　“还有个把月就及冠了。”
　　“才十八啊——”皇帝感慨道，“不容易啊，寡人当年像你这般年纪，什么也不懂。不过亚父常说，寡人聪颖，学得很快。你可曾想过你的前程？”
　　“高阳未曾多想。高阳现如今做的，只是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不惑，很难得。你刚说到党派之争，你可知你父王属于哪一派，哪一党？”
　　“我父王从未表明过他忠于谁，高阳也只能推测，他忠于陛下，偏爱太子。”
　　原本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沉，听到“偏爱太子”四个字，才稍稍和缓了些。
　　“你如何知晓，你父王偏爱太子？”皇帝问。
　　“靠推断。”高阳答道。
　　“依据什么推断？”
　　“人和事。”高阳回道，“我父王把自己掏空，给太子添羽翼。本来应该是太子替陛下巡视边防，他明知不合适，却还是去了。”
　　“你觉得，太子信任你父王吗？”
　　“以前是，今后只怕很难了。”
　　“为什么？”
　　“因为我啊，我做的事，总得有人付出代价呀。”
　　“小子，你倒是看得很明白，你不觉得愧对你父王吗？”
　　“这样其实也不错，陷入党派之争，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我觉得我父王不适合参与党派之争。”
　　“此话怎讲？”
　　“他不会用人，也不会看人。他最信任的，只有他自己。他偏爱太子，却不信任太子，太子会猜疑他，这是早晚的事。”
　　“一定要信任一个人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吗？”
　　“不一定，让对方觉得可靠，就能获得对方的信任。”
　　“够了。今日这棋就下到这里吧。就按你想的去做，不过有一点你要铭记，没有稳超胜卷的局，任何事都是有风险的。你现在之所以能胜出，是因为他们还未注意到你，没把你当回事，你赢在出其不意。等到他们开始报复，你会发现越来越吃力，甚至会渐渐丧失与之决斗的信心。如果那种情况下你还能坚持到最后，或许寡人乐意承认，你真的救活了这盘死局。”
　　“陛下的忠告，高阳定当铭记在心。”
　　高阳鞠躬恭送，转身盯着这盘棋局看了半晌，笑了，道：
　　“我果然志不在此。”
　　只要毅王官复原职，沈沐尘获得自由之身，高阳才懒得去管什么党派之争，什么规则之外规则之内的破事。
　　高阳出了皇宫，沈沐尘和莫剑还在打。
　　“莫剑，别打了。陛下点名要见你。”高阳说。
　　“不可能！”
　　莫剑分神，挨了一掌。
　　沈沐尘迅速持剑抵上，喘道：
　　“你输了——”
　　“他捣乱！这局不算！”
　　“不算就不算！改日再战。”高阳拉过沈沐尘，道，“陛下点名叫你，我说真的。去晚了，会挨罚的——不信你看，刘公公还在原地等呢——”
　　莫剑侧头看，确实刘公公还在原地，没有离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莫剑只得忍痛站起来，拄着大刀去找刘公公问：
　　“公公，陛下要召见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嗯？”
　　看这神情，不太像是真的。
　　“公公莫非——莫非是在看风景么？”
　　“高阳世子拜托老奴，目送他。他走了，老奴也要走了——”
　　“什么！”
　　该死的高阳，又被他坑了！
　　“你瞧着面生呐，你是哪家的世子？”
　　“区区带刀侍卫而已，不是什么世子。”
　　“哦——”
　　刘公公揉了揉眼睛，心想这小伙子挺有骨气，竟然不畏强权！诶，人老了眼花了！
　　“下官就先行告退了。公公一路走好。”
　　“嗯，走好——”
　　老太监转身，慢吞吞地往回走，摇头晃脑道：
　　“这位高阳世子，太狡猾了，老身差点还以为，就只是目送而已呢——”
　　不过，如此锋芒毕露，早晚会招来祸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