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同殇

　　泷风颜睁开眼睛，阳光刺眼。

　　她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红莲炼狱那片火海里，敖篁之撕裂赤红军队……无形的神箭朝他们射来……深入灵魂的恐惧……之后就是凌乱的碎片，在脑海中闪灭，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醒了吗？过来。”敖篁之的声音传来，他一袭胜雪白衣，负手站在树林中。浓碧的光晕笼罩下来，映染着他俊丽的侧颜，睫毛纤长，仿若白鸟的羽翼。

　　从他的神情上丝毫看不出什么，依然那么平淡如冰雪。不过以这男人的面瘫程度，就算痛彻灵魂都没人能看得出来。

　　泷风颜不敢懈怠，连忙起身来到他面前：“你没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在哪？”

　　敖篁之并不说话，缄默地注视着她，眼神如此冗杂深沉。泷风颜本来心绪凌乱，在他的目光下渐渐有些心颤，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伸出手，虚悬在她头顶，低声念道：“我，天羽镜暝·皇特神加……以神裔之血……呼唤众神遗留在人间的意志……”

　　古奥森严的神光笼罩了泷风颜，她全身炽热，完全无法动弹，只能惊骇地看着那眉宇肃杀的男人。

　　他之后的话她已经听不懂了，但毫无疑问是某种禁忌的太古秘术，因为他念诵的是古老的神文，这种语言只有在古神族中才有流传。

　　“天羽镜暝”是他的神名，在诸神殒灭的现世几乎没有人会用古名；“皇特神加”则是初始龙神的姓氏，一旦念出，冥冥中的神念就会有所感应。神代名姓同时念出，如此庄重，难道是最顶级的神血秘术么？

　　动用这种秘术，一般都会对使用者造成较大损伤。敖篁之疯了吗？增加她的战力又有何用，再强的她也抵不过他的随意一击啊！

　　体内的龙血在沸腾，凤凰血脉也受到触动，两者同时被洗练升华。世界在她眼里渐渐清晰，一丝一缕纤毫毕现，五感和体质都在增强，对天地大道的感应更加清晰。她的力量不断攀升，血脉不断纯化，可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敖篁之……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久后，神光散尽，泷风颜仿佛重获新生，气息如此浩瀚强大。敖篁之收回手，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神色，“如何？”

　　“血脉纯化，体质强化，现在的战力应该媲美尊者一重天。”泷风颜感应着自己的变化，眼神疑惑地看着他：“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动用神血秘术会削弱你自己的实力，这样太得不偿失了吧？”

　　敖篁之摆了摆手，眼底居然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没事的。”

　　“已经……没关系了。”

　　他忽然向后倒去，那一直顶立于天地之间的傲岸身影就这样倒下了，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仿佛梨花凋零，树下一片素白。

　　这一刹他眉间还带着那丝微笑，冰雪消融，春风吹过的枝头鸾鸟清鸣。

　　“敖篁之！”泷风颜只觉得血都冷了，好像有什么人把灵魂抽走了。她怔怔地站着，心里突然就变得空空荡荡。

　　“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她猛地跪下握住他的手，温度冷得像冰，让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不不不，一定是她还在梦里！一定是这个世界搞错了！

　　他怎么会倒下呢？他是世间万象中最尊贵的混沌神体啊，他是光凭意志就能压制精神污染的怪物啊，他是承诺会带她回去的……英雄啊！

　　血统的纯化还在继续，脑海中灌入更多高等血脉的秘术，纯金的瞳子能看到更多东西。

　　泷风颜渐渐看清楚了，他胸口插着一支虚幻的箭，伤口永远无法愈合。她伸出手想要拔出它，却只触到了一片虚无。

　　“没用的，谁来都没用，一定会死。”敖篁之淡淡地说，“是我的错，没想到谛摩天杀我之心如此疯狂。”

　　“泷风颜……能帮我一个忙吗？”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极轻地道：“帮我告诉琉璃……告诉她……不要难过，哥哥很爱她的……”

　　“我拒绝。”一直低垂着眼帘的少女抬起头，微微颤抖：“无论是我爱你……还是我想你……这些话，别人说了都不算数的。”

　　“敖篁之你听好……我绝对不会帮你。”她努力保持声音平静，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你想说的……都要亲口去说。”

　　“因为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没有人！”

　　“是吗……那算了。”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眼神缥缈，“你也要……好好活着。”

　　最后一丝气息散去了，敖篁之双眸闭阖，整齐的睫毛像覆了白雪。晨光透过碧叶，俊美的眉目被染成浅绿色，他的神态是那么安详，好像睡着了。

　　圣战开启的第四年，七王之首、无冕之皇敖篁之，就此陨落。

　　同一时间，天外战场。

　　“天枢？”

　　“太子……”

　　“篁之！”

　　这一刻，七王中其他六位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着空中渐渐熄灭的天枢星。

　　桀骜如破军、狂傲如风君、潇狂如雷紫鸣……都无法掩饰心中的震惊。即便以他们的傲气都为之心折的那个男人、那动荡一生未尝一败的传奇……在今日彻底终结。

　　一处神秘的所在。

　　戴紫金面具的男人睁开眼睛，黄金瞳瑰丽如诸天星辰。他的目光洞穿苍茫，望向极遥远的时空彼端，仿佛自语：“他……陨落了吗？”

　　“是的，吾主。”低沉的声音在空气里缓缓回荡。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帝辰低声说，竟和当年冥后的偈语一模一样。他起身一步跨出，空间如水波般无声荡漾，背影缓缓消失不见。

　　天权宫。

　　雪白长发、面容如十五六岁少女的琉璃公主正在整理情报，嘟囔着抱怨道：“天权哥哥简直太过分了，凭什么整天自己见不到人影，他的事儿全丢给我一个人啊？”

　　她抓过一串记录讯息的玉珏，恨恨地磨牙：“哼，等哥哥回来，一定要让哥哥帮我……”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玉珏顿时撒了满殿，水珠般乱跳。琉璃猛地站起身来，却又重重地跌倒在地。她浑然不觉疼痛，自言自语：“哥哥……哥哥？”

　　少女抬起头，清澈的黄金瞳里映出漫天星辰。那颗曾经璀璨明亮的天枢星……已经……完全黯淡了。

　　“哥哥——！”

　　全世界都安静了。泷风颜怔怔地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心里的血好像一点点流空了。他的气息已经湮灭，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强大的魂魄正慢慢散去。

　　天地寂寥，葬礼般肃穆庄严。

　　理智告诉她他真的死去了，那一生都如少皇般尊贵凛冽的男人……他的死亡也如此端静，眉目舒展，却凝着不容亵渎的威仪。

　　可你又怎么能相信呢？他是那个毫不犹豫为你闯入空间乱流的人、带着你穿越世界逃亡到天涯海角的人、在最寒冷的噩梦里给你温暖的……那个人啊。

　　“泷风颜？我听说过你。”

　　又想起初见时的他了，那么清晰，好像就在昨天一样。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美的男人，美得倾倒众生，但又带着寒冷的威严，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敢多看他，生怕看久了会被那绝世美貌所惑，动摇自己的初心。可她又忍不住想要看着他，因为那个男人的目光含着特殊的情感，好似他们已经相识千年万年。

　　和他相处的一幕幕都浮现在脑海中，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近在眼前。有人说人不可能记住所有事，你之所以对某件事印象深刻，是因为你其实很在乎它。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不要怕，已经……都过去了。”

　　“嗯，别怕……我会保护你。”

　　原来他真的是很懂人心，只是不愿意表露。世人只知海族王女冰冷孤傲，从没有人能看穿她强势外表下不安的灵魂。

　　可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已经读懂了她内心深处的脆弱。这位冰山般冷漠的龙皇太子……却带给她整个世界都无可比拟的温暖。

　　如果没有你……世间还有谁能懂我的孤单呢？

　　脑海里源源不断的功法传承还在觉醒，可她再也听不到，再也看不到。整个世界都灰暗了，再不见一点颜色。

　　你想让我活下去吗？可我要怎么回去面对那些人呢？

　　我能告诉琉璃你哥哥那个傻瓜死在天耶罗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我能告诉镜言你崇拜的未来姐夫已经死了，你姐现在回复自由之身了以后少烦我吗？

　　我能告诉皇龙神族你们寄予厚望的太子回不来了，趁早再选出一个新的太子来继位吗？

　　……原来这个世界上，失去你会很伤心的人那么多啊。

　　敖篁之，你知不知道呢……

　　失去了你……我也会难过的啊。

　　泷风颜轻触着他的面容，肩膀颤动，多年前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又一次席卷了她，无法呼吸，仿佛被海潮吞没。

　　忽然，她的手指颤了一下，瞳孔因震惊而雪亮——

　　“……阴阳涅槃转生术？！”

　　似乎是敖篁之的秘术等级太高了，龙凤两族的血统都一起觉醒了。神族有许多秘法消失在历史中，但在血脉进化时偶尔会有古秘术传承。

　　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就是一门堪称惊天动地的失传秘术。

　　凤凰可浴火重生，被称为不死的生灵，他们对生死之道的研究自成一家，即使是死亡也能够逆转。

　　从理论上说，“阴阳涅槃转生术”有令人死而复生的不可思议的效果。虽有着苛刻条件和极大凶险，但能够救他的话又算什么呢？

　　唯有一点让泷风颜略微踌躇——这是一种双修功法。

　　尽管不是低级的肉身双修而是元神双修，他也不会留下什么记忆，可毕竟她必须真实地经历一切。

　　但泷风颜并没有犹豫太久，比起永远失去他，即使付出这种代价也无妨。

　　她开始修习秘术，闭上双眼，低头吻上了他冰凉的唇，忽然尝到苦涩咸腥、又带着一丝隐约甜蜜的味道。

　　那是她的眼泪。在滴落的瞬间凝成冰珠，无法融化，却能渗透骨血，烙进魂魄。

　　泷风颜终于想起来了……那天机山河图中预示的未来。元神之境中，她与他赤身相拥，缱绻缠绵。

　　龙吟凤鸣，宛若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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