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峭传

　　“夫人，别再砍了！仔细伤到自己！小殿下不在这里。”
　　是小钗的声音。
　　我跃上琉璃顶，躲在屋檐边往下望。
　　玲华一身华服身姿曼妙，一头乌发却稍显蓬乱，她举着柄长剑边哭边砍墙边矮灌木。一旁的宦官宫婢怕伤及自己无一人敢上前阻止。小钗亦是死死护在金玉阁主殿门前，不停地喊着。
　　与我来说，与玲华道别不过数日前的事。那时的她得偿所愿嫁给喜欢的人，还怀了他的孩子，原本就美的脸更是溢满幸福的甜美。如今，夫君冷落，孩儿早夭，父亲被夫君所杀，三重劫难已将她逼至眼下疯癫模样。往昔那丰满娇俏惹人怜爱的玲华，便是淹没在这虚华的高墙四院里。
　　即便我一向不大喜欢玲华，可这光景也着实叫人唏嘘。
　　很快，叶片渐黄的矮灌木被削了个精光，露出黄黑的土壤。玲华大睁着双眼，扔了长剑扑进土里不住地翻找。
　　“巽儿，巽儿！”叫嚷声越来越大，动作越来越大，园中一隅腾起黄褐色的灰土。几个离得近的下人掩住口鼻不住地挥袖，却仍是无一人上前。
　　渐渐的，黄土冒出些血色，我定睛一看，玲华右臂被倒在地上的长剑划破，血流了一地。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唉了一声跃下琉璃顶，一脚踢开长剑，用力将玲华提起。
　　我抬手擦了擦她的脸，柔声道：“玲华，师姐来了。”
　　玲华表情明显一滞，空洞的眸子似乎还留着以往的灵气，须臾，眼神一黯又陷入死寂。她木然重复着：“师、姐。”
　　我心中一阵酸，又拢了拢她的鬓发，对围观的宫婢道：“劳烦为玲华清洁梳洗，还有，请天葵大夫来瞧瞧。”
　　宫婢们愕然一瞬，福了福身子应了。
　　“星尘？孤正要找你……你身子怎么湿透了？春玲，愣着干嘛，还不找些干净衣服来！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
　　叶息笑说着，似乎眼不见还在一旁立着的玲华。
　　我心中腾起无名火，却也碍于他此刻颜面忍着没发作。直到宫人们都退下了，方扬眉讥嘲道：“若师姐未记错，以往的叶息可是对玲华疼爱有加。怎么，有了昨日那般风骚奔放的美人在怀，玲华就是血流不止也激不起你半分怜惜了？”
　　叶息的笑僵在脸上，嘴尴尬的半张着，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哼！自知理亏了吧？若你尚有半分良心便好生照顾玲华！我去找叶璟，告辞！”说罢，横了他一眼欲走。
　　没成想，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竟被他用力拽入怀里。
　　我惊呼一声，使了大力抵抗，却被他牢牢锁住。
　　“别逼我动仙力伤你。”我咬牙挣扎。
　　叶息轻轻一笑，自顾自的说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扰孤心绪。”
　　扰他心绪？可笑！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我是他准大嫂！鳌山上勾肩搭背两小无猜无妨，现在的调戏却是过了分。
　　我怒了，饱含灵力的一掌狠狠拍向叶息腹间，他猛地一震，仍是不放手。
　　隐在一边的暗卫现了身，各个举剑要劈了我。
　　叶息喝止住他们：“下去！”
　　暗卫们愕然愣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你放是不放！”我怒道。
　　“不放。”
　　又一掌！
　　凡胎□□终是承受不住，叶息向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血。
　　一个暗卫搀住了他。
　　我怒视着他：“叶息，你最好适可而止！我可不是那些莺莺燕燕，供你轻薄宠幸！”
　　叶息捂着胸口，淡然一笑，目光温和戏谑：“你当然不是那些莺莺燕燕，你是……”
　　“阿尘。”
　　叶璟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举止利索的男子。
　　见我一身湿哒哒，叶璟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参见主君。”那人行了个大礼，叶璟也略略向叶息俯身。
　　叶息抹去唇畔血丝，抬手免礼，多好笑似的瞧了瞧我，轻笑两声却再未说一句。
　　我吐了吐舌头，自觉移步叶璟身边，伸手捞住他的手。
　　他垂了垂眸，意外地没有反握我。
　　“阿尘，这是黎胥，你且跟他走吧。”
　　“你不送我？”我双手缠住他右臂轻轻摇晃着。
　　叶璟抽出右臂，轻轻将我推到那个叫黎胥的人身边，道：“你先去等我。”
　　我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果然，叶息道了声“慢着”，暗卫们又疯狗似的拦住我与黎胥去路。黎胥却置若罔闻，捏着我的胳膊径自朝前走。
　　暗卫没得叶息的命令，一个个亦步亦趋往后退。
　　叶息语带不悦，举掌轻击两下，说道：“怎么？兄长归来，如今便连孤的话也不听了吗？”
　　“息儿，不要闹了！阿尘不可留在宫中！”叶璟道。
　　叶息冷笑道：“孤尊你一声兄长，你竟唤孤乳名？还请兄长认清事实，唤孤一声主君。”
　　叶璟没有回话，眼睛毫无畏惧直视叶息，叶息亦是好不闪避，二人隐有对峙之势。
　　气氛骤然僵持不下，我挣脱黎胥的手，跑到他们兄弟之间试图缓和。无奈天不作美，平地惊雷从天而降，劈得我浑身上下疼痛不已，活似只□□趴在地上。
　　“阿尘！”
　　“星尘！”
　　娘的！稍用仙法变个耗子而已！要不要反噬的这样快！疼死老娘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还好还好，枭儿还算壮实，未受这天雷的影响。
　　叶璟疾步上前，解下兜在肩上的披风将我罩住：“没事吧？”
　　我笑着摆手：“嘿嘿，小意思不打紧。”
　　叶息调笑道：“定是星尘做了坏事，天都看不过眼来惩罚你，没错吧。”
　　我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道：“关你何事。”
　　叶息笑了起来，许是震得方才两掌处生疼，不得已捂上腹间。
　　“何事喧闹？”
　　我一惊，又是把久违的老嗓子。
　　果然，小钗推开主殿大门搀着咏夫人走了出来。
　　叶璟僵了一僵，抓着我的手收了回去。他直起身子朝咏夫人方向俯身行礼道：“娘亲。”
　　叶息也假模假式的行礼道了声咏娘亲。
　　看来，这家伙虽待玲华无情，至少还算孝顺。
　　咏夫人颌首，目光投向我湿哒哒的裙角，凛冽得我一哆嗦。
　　我一向晓得这咏夫人对我不满意，两年前为了叶璟王位，咏夫人不得已拉拢我。现下一切大定，她老人家才不会再给我脸面。只不过王族女子有个最大的优点，即便心里再怎么不喜欢，面儿上的话却说的干净熨帖不落人口实：“璟儿，还未送你师姐去别院将养吗？”
　　叶璟默了半晌方答道：“黎胥正要护送。”
　　咏夫人这才露了笑意，柔声道：“瞧瞧你们习武之人，即便身子骨硬朗也是个姑娘家，怎可穿着湿意在外面喝凉风呢！杜若，还不将璟儿师姐带进屋里沐浴更衣。”
　　里屋的老嬷嬷应了一声，恭敬地将我往内室里引。
　　叶璟拽住我袖摆，问咏夫人：“娘非要阿尘即刻沐浴更衣吗？”
　　我不想开罪咏夫人，便笑着推开叶璟的手，乖巧道：“咏夫人说得对，我也该洗洗了。放心吧，很快就出来，不会让黎胥等太久。”
　　叶璟呆呆看着我，眸中带殇，连带我也莫名不安起来。
　　“怎么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叶璟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望向别处，声音黯哑道：“没事，去吧。”
　　我点头，跟着老嬷嬷进了偏殿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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