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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父鲁难
皇帝似有所悟,蓦地伸手扫开旁边一摞奏折,将个牛皮纸画的大周地形简图摊展于案上,手指沿着地形线游走,由京都心腹之地,到边陲之地,再到左近城关。最后指着一处边关通往京都,易守难攻的咽喉要地,自顾自的点头:“不错,朕只需一两枚棋子,便可掌控全局!……”
我终于略感欣慰:“皇上这不是有法子么?皇上为何不相信勇气与智慧是获胜之宝,偏偏去信那些阴谋诡计?皇上如今尚有几枚棋子可用,若纵汝南王为大多年后,谁又能知道皇上所养的暗棋将来是忠心不二,始终为皇上所用,还是畏惧汝南王的势力而暗中倒戈?”
良久,皇帝只是无言的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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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最难琢磨的是人心。其实,我并不知道汝南王与贺氏究竟是什么人。汝南王是否和他表面上一样的愚鲁?他毕竟也在边关摔打数年,对于人情世故,怎会全然不知?而贺氏,已是公卿世家的出身。嫁与皇室多年,皇室的虚以委蛇,她不仅看得清楚,更有可能,便是这样的人。
甄氏此行,汝南王夫妇没有理由看不穿这荣华厚赏背后的阴谋。但迫于君臣的压力,有可能既接受了赏赐,也将女儿送进宫,但从此与皇帝离心离德,互相提防。不过他再怎么提防,女儿毕竟在皇帝手里。他将来敢不敢谋逆放肆,皆看女儿在他心中的分量了。但从他王府只有一妻的专情之举,他对一双儿女也应爱若至宝吧。
他舍不得女儿,会泼怒拒赏,扯旗造反么?觉得不太可能。造反的结果会使他一下子由功臣变成逆臣,自古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如此利害攸关之举,他夫妇究竟该如何抉择?若选择前者,皇帝此后又该如何待他夫妇?白日里,看到皇帝的书案上,连汝南王要入主兵部的诏书都拟好了。汝南王平定边疆,是有功,但以其才,恐怕不能胜任。且若让汝南王入主兵部,岂不是全国兵马都可由他调配?那皇帝究竟该如何在汝南王的羽翼下,小心翼翼的培养自己的暗棋,对付汝南王呢?
而若选择后者,立刻兵戎相见,紫奥城从此陷入一场灾难么?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次日早早收拾利落,前去仪元殿侍奉。却才走到殿门处,待推门而入,忽听里面哭声隐隐。我不由得一愣,门的缝隙间可见,有人就跪在殿内离殿门的地方,想是她进门就跪了。那人正在仰面哭诉——
“汝南王自恃大权在握,非但不给臣妾面子,还骂臣妾再得皇上隆宠,也就是一个小妾,竟敢干政,祸国殃民……皇上要给臣妾做主……”正是甄氏。
皇帝低头俯视着她——“什么,你不是说此行有把握么?”
“臣妾也没有料到他夫妇如此不识抬举!昨日臣妾邀贺氏到棠梨宫小坐,沏了上好的雪顶含翠招待她,她就像喝寻常茶叶一般;臣妾亲手递她点心,她也半眼不藐,她自恃身份是汝南王正妃,根本不把臣妾放在眼里!……”甄氏哭道。
“看你的样子,是没有劝动贺氏了?那为何不早来向朕禀报,非等今日一早朕传诏你,才来禀报于朕?”皇帝气道。
“臣妾只当贺氏误会臣妾向她炫宠,所以不肯听臣妾劝告,昨日午后特向皇后求了出宫的令牌,又备了重礼,亲自去汝南王府登门游说,归来时,天色已晚,今早臣妾以为皇上会像往日一般临朝,不曾料得皇上没有上朝……”
“你这不是废话么,你不将事情结果禀报于朕,你叫朕上了朝去,跟文武百官,跟汝南王说些什么?”皇帝气的顿足发指,顿了顿,又诧异道,“你说什么,你昨日竟然出宫到汝南王府了?”
“皇上恕罪!……臣妾都是为了皇上,为了皇上,臣妾什么耻辱都可以忍受。……”
“你,你究竟如何劝说汝南王夫妇的?”
“这,臣妾说,毕竟打人不对,劝汝南王无论如何,哪怕敷衍了事,只登门给张汝林道个歉去,不然满朝文武还以为王爷瞧不起文官呢。王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皇上跟王爷手足情深,赐给王爷泼天富贵的份上,……谁知汝南王说,本王就是瞧不起那起无用的文官怎么了?本王的富贵,是自己流血卖命换来的。跟皇上没有半点关系!他还说要想让他给张汝林道歉,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皇帝强压着怒火,又问道:“那你又如何劝说他送女儿入宫的?”
“俗话说,百善孝当头。自古圣贤教人忠孝仁义。臣妾以代父母君王侍奉太后尽孝,又以皇帝手足情深,才赐他家满门荣耀为由,苦口婆心劝说他夫妇。谁知他们非但不听,还说皇上是昏君,心胸狭隘,不容臣子有功……”
我素日侍奉皇帝,自然晓得皇帝性格中的弱点。此番甄氏的话,仿佛一根根利针,戳中皇帝的痛处。
“最后,臣妾为表诚意,甘愿下跪相求,可是他们竟软硬不吃,直接叫人将臣妾轰了出来!……皇上,臣妾此行,虽然受辱,但察觉汝南王的确有反心!他家中摆着各种番邦进贡之物,宫里有的,他那里全有!而且只比宫里的好,不比宫里的差!”甄氏此刻也不劝皇帝郑伯克段了,句句挑拨,真个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我的心提到了喉咙口,世上有谁听了这样一番话,还能无动于衷呢?皇帝强压怒火在殿内走了两圈,顿足大骂——“汝南王,你实在欺人太甚!朕此番绝不容你,定要与你拼个鱼死网破!”他说罢,迈大步向殿外就闯。
那一瞬,我的心乱了——任由皇帝意气用事,召集全城兵马对抗汝南王么?任由一场君臣反目,兄弟悖义的煞气事发生么?战乱发生,我真的可以趁乱逃走么?纵我侥幸能免于罹难,从此亦能过的心安理得么?
“不!……”我推开殿门冲了进去,在皇帝面前伸开了双臂,“皇上不可……”才说了四字,不防皇帝一脚飞来,正踢中我的胸口,我只觉胸口像被巨石砸中了,一声也没吭出来,倒地便失去了知觉。
身体被不住的摇晃,耳边一个声音焦急的呼唤——“莺儿醒来,莺儿,醒来……”
胸口仿佛终于透过一丝气来,我费力的咳嗽起来,但用力睁开眼睛,却看到了皇帝焦急落泪的脸,近在咫尺,“皇上,不是去升殿了么,怎么……”胸口的疼痛,使我的声音好微弱。
皇帝羞愧不能直视于我,我有些恍然——想是他走到了门口,到底回头顾我了。
“皇上,不可一时意气用事,而失了大局……”我用力道。
皇帝落泪道:“你不是劝朕,不能纵容臣子为恶么?朕现在就去召集正义之师,讨伐叛逆!”
我摇了摇头:“不,事情或许没您想象的那么糟。……”说着,我扭头去看甄氏,她依旧跪在原地,瞠目结舌的看着皇帝与我。我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被皇帝抱在膝上,头枕着他的臂弯。我用力抬起手来,颤抖指向甄氏——“事到如今,皇上还要信她一面之词么?!……”
“朕知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可是,汝南王他拒绝了朕的好意,却是真的。……”
“王爷拒绝皇上是真的;她,她游说汝南王夫妇不成,气急败坏,夸大其词,污蔑汝南王爷夫妇,也未必不是真的啊。……”
“你,”甄氏气的发指于我,“贱婢,你竟敢当着皇上的面污蔑本宫!?”
“甄贵嫔,奴婢有没有污蔑你,皇上自会审慎查之。奴婢但要问你,你之前不是以郑伯克段于鄢之策对付汝南王么?如今怎么句句挑拨,唯恐天下不乱?!兵变在即,究竟于你有何好处?”
甄氏被我诘问的无语,只向皇帝道:“臣妾只是据实而言,并非像她挑唆的那样!皇上明察……”
“滚!你给朕滚出去!……”皇帝气的对甄氏破口大骂了。
甄氏一下子惊呆了——皇帝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话过。“好,好!……”甄氏点着头,起身抑制着悲声转身奔出了仪元殿。
“莺儿,朕悔不该弃你……”皇帝落泪了。
因她失败,你方悔悟么?我苦笑,伸手拭去皇帝脸色的泪水,“皇上勿忧,奴婢愿为皇上再去一趟汝南王府。……”
“怎么,你还要去?”皇帝不解。
“奴婢为皇上去探探虚实,若汝南王真如甄氏所言那般嚣张狂妄,恐怕昨夜已然出城,与他城外驻扎军队会和,以求自保;若不是如她所言,应还在府里。奴婢此去,愿以老子功成身退之天道,劝说王爷放下手中兵权!”
“你要劝他放下手中兵权?”皇帝惊愕不已。
“王爷其人,便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武力有余,才智不足,不足以入主兵部。王爷唯有归权于皇上,皇上才能将一系列措施顺利进行,裁除冗余将士,使其解甲归田,大周民生才得好好休养;慕容氏亦再无倚仗,唯有顺从皇命,回京述职。”
“可是,……”皇帝摇头,知道此行之艰。我伸指按住皇帝的唇,“奴婢此去,若不能成事,不会,也无法再回来见皇上。皇上一定要趁奴婢在王府拖住王爷之际,迅速调动兵马,严守四门,不使王爷能够出城,指挥军队作乱。此番,若王爷沦为皇上阶囚,还请皇上勿以奴婢卑贱性命为念,但念手足之情,对其从轻发落,方可留得皇上英名,大周有王爷还在,周边四夷纵然对大周虎视眈眈,亦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的眼泪纷坠如雨,道:“一定要这样做么?”
“甄氏此去不能说动王爷,彼此芥蒂已生。皇上唯有再遣使者去,才显得皇上主动消弭兄弟间的误会的诚意,此去,奴婢愿以理服之,以诚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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