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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听见季殊荣这样说,徐致恩的心骤然落了地。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季殊荣,捋着胡子,笑呵呵地说道:“季大人觉得这件礼物不够有诚意?”
季殊荣闻言重新开始打量面前这尊瓷器,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下等货色。
胎质粗糙,甚至连表面的釉层都不均匀,这还没有什么特点,既不是冰瓷,也不是玲珑瓷,甚至连普通的青瓷都算不上,不过是件拙劣品罢了。
穷人家自己用用算得上尊贵,毕竟能用得起瓷器,也算是家里有几分家底。
但如果是拿来送人……
季殊荣勾着嘴角,将视线挪开:“下官眼力浅薄,但跟在秦大人身边也见过不少好东西,见得多了,东西好不好,也就是一眼的事。”
“哦?”徐致恩饶有兴趣地看着季殊荣,“可我要说,这是件古董呢?大人对这应该不了解,这古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看得出来的东西。”
“就算是古董,那也是一件品质极差的古董,最多算是老物件,值不了多少钱。”说罢,季殊荣低头喝茶。
“可这古董价值几何,可都是咱们说了算啊。”
徐致恩说话的尾音微微上翘,已然是极明显的暗示。
季殊荣这才正眼看他几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下官见识浅薄,不若徐大人把话说得明白些,这尊青瓷,徐大人认为价值几何?”
“某认为,这尊青瓷价值三千两白银,不知季大人可满意?”仿佛怕季殊荣没明白一样,徐致恩紧接着又跟了一句,“这古董么,总有砸手里的时候。不过季大人不必担心,等到季大人玩腻了,某再买回来就是了。”
三两句话之间,季殊荣算是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
古董,这东西的价值难以分辨,买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
他送来的礼,只要季殊荣不说,外面就没有人知道。
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徐致恩“恰巧”在季殊荣这里看见了这件“古董”,然后恰好很喜欢,于是重金向季殊荣求购,买回家中自己把玩。
一桩行贿的事,就这样被抹平成一桩交易。
偏偏谁也说不出什么来,陈酿、茶叶、古董、字画……这一类说不清道不明,又容易作假的东西,全都是空子可以钻。
送出去的礼物是次品,买回来的确实难得一见的“珍品”。
这些官员就是这样行贪污受贿之事。
季殊荣今天收下他送来的花瓶,就算是和他成了一路人。
同流合污?与光同尘?
在他们这样的人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季殊荣看着徐致恩,伸手拿起那个花瓶,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圈,花瓶上没有落款,没有任何字样。
“既然徐大人如此诚心,某要是拒了大人的好意,倒显得十分不识好歹了。”季殊荣说着亲手接过礼盒,放在自己手边的书案上,“却之不恭。”
看着季殊荣收下礼物,徐致恩彻底松了一口气。
该谈正事了。
“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季大人见谅。”
“如果徐大人要说的是张中平一案,那就不必多说了。”季殊荣摆出一副很是上道的模样,“时下恰逢盘点,户部忙得焦头烂额,下官也不该这个时候给大人添麻烦。只是也请大人见谅,某在大理寺为官,这案子既然立了,就该有始有终,如此才能立得住威望。现下某可以按下此案,只是等到户部忙完了,还请大人帮某把这案子填上。”
“季大人说得在理,是某眼界狭隘了,差点误了大人的大事。”徐致恩说着起身,“既然如此,某就不多打扰了,先行告辞,改日请大人吃酒,还请大人万万不要拒绝。”
“徐大人盛情相邀,下官自然不会拒绝,徐大人慢走。”
目送徐致恩远去,季殊荣叫来祗候。
“张中平的案子,明面上不要查了。去盯着那个婢女春熙,她要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记得来报,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做了。”
“属下明白。”祗候说着就走。
“回来。”季殊荣猛地叫住他,“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问出这话的瞬间,季殊荣心中忐忑,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
她是想听到祗候对她的质问,还是木然?
祗候却说:“季大人,这话您问错人了,您该问您自己,比起您想做的事情,您真的在乎旁人怎么看吗?”
这话说得有几分秦观林的味道。
不愧是在他身边办事的人,都沾染上了他的影子。
眼眶骤然湿润,鼻头酸得刺痛。
思念这种情绪最可怖的地方,就是你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
或许是午夜梦回,又或许是在一个艳阳天,甚至什么也没有发生。
它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野兽,永远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扑出来咬你一口。
当它咬了你之后,你便开始害怕,总惦记着它,于是它不曾出现也好似咬了你一样。
没有出现,也时时刻刻啃咬着你。
心里逐渐涌起酸痛的感觉,传递到四肢百骸,季殊荣抬手摸到一片湿润时才意识到自己又哭了。
这样的情绪早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她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就像吃饭喝水那样,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应该引起这样大的反应。
可身体却反反复复告诉她,意志或许可以短暂控制身体,但所有被压抑的情绪,最终都将反馈在肢体上。
情绪不会放过任何人,当你以为它消失了,它不过是换种方式继续折磨你,直到你面对它。
季殊荣垂眼抹去眼泪,忍耐着心底里的酸痛,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到平日里的状态。
“我这里没事了,你忙去吧。”
“是。”祗候刚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季大人,秦大人必定会安然无恙的。”
留下这话,祗候匆匆离开。
分明是无人可以保证的事情,他却说得这样笃定。
“是啊……他会没事的,他可是秦观林啊。”
季殊荣将这话在嘴上过了一遍,又在心底里反复念叨,就像要把这话刻进骨子里一样。
不做到这个地步,她似乎无法相信这句话。
两日后,徐致恩托人送来请帖,请季殊荣移步醉群仙雅间一聚。
请帖上规规矩矩写着“天字房”三个字,免得季殊荣寻错了地方。
请帖上没有写别的客人的名字,但如果是单请她一个,要一间醉群仙的天字房未免有点奢侈了。
今日这场宴,定然还有别的贵人到访。
季殊荣只带了严豪一个,不算合规矩,但带别人也不合适,万一碰上点什么事,可能还要折了性命进去。
时间还早,季殊荣没有乘车,带着严豪步行去醉群仙。
刚迈出大理寺的大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乱七八糟的声音一瞬间涌入五官。
距离上一次这样无事出门是多久,季殊荣已经不记得了。
感官上一瞬间的刺激让人觉得新鲜,但等到那一刹那的新鲜感过去后,只有乏味。
叫卖声、欢笑声、吵闹声、怒骂声响成一片,那是阙都里的人活着的证明,馄饨香、药草香、烤饼香混作一团,民以食为天这话放在任何时候都成立。
望着街上的人或喜或怒,或笑或骂,每一个都是极鲜活的生命,阙都七街二十六巷里每天都上演着平凡又珍贵的众生相。
季殊荣每一脚踏出去都觉得轻飘飘的,周遭的一切都没有真实感,仿佛她与这些人身处两个世界。
去醉群仙的路已经记熟,就算蒙上眼睛她也能找到地方,却在路过一条小巷时顿住了脚步。
一辆马车停在巷口,车窗帘没有完全放下,松松散散地束着,露出里面的人影来。
里面坐着一个男人,脸色惨白,衣衫分明是新的,却染着血迹,整个人梳洗打理过,瞧着却狼狈,眼眶、嘴角都挂了彩,不知道衣衫下还有多少伤痕。
那人也瞧见了她,却立刻闭上了眼,冲她摇了摇头。
她朝思暮想的人现在就在眼前,与她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只要她跑几步,顷刻间的功夫她就能去握住他的手。
但谁也没有动。
季殊荣就这样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秦观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就好,让她能够撑过这漫漫长夜。
不知过了多久,对于季殊荣来说,就像是一瞬间的事。
巷子里有人影走出,身上批了披风,看不清楚脸,他刚一上车,车上的车帘立刻放下,挡得严严实实。
下一刻,停靠在巷口的马车忽然启动,往相反的方向驶去。
季殊荣的视线黏在马车上,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也不肯放开。
双手紧攥,指节发白,不甘与愤怒混杂成一种模糊的情绪,充斥心底。
人就在那里,她却不能救了人就走。
秦观林有秦观林的布局,她有她的筹谋,现在打草惊蛇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那浓厚的不甘却怎么也抹不去。
“季大人。”严豪喊了一声,将她思绪拉回。
“我知道。”重新整理好心情,季殊荣迈步向前,“走吧。”
此时的马车上,秦观林倚靠在车厢内,脑海里全都是刚才季殊荣的模样。
这还是他头一次这样狼狈地出现在她面前,她眼里的情绪他看得真真切切,比起她眼里的心疼,他的心似乎更痛一些。
如果不是他,现在她是不是会更轻松一些?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里,便再也控制不住。
王守义坐在一旁,刚才上车的时候他就听过小厮的禀告了,刚才秦观林见了谁,他一清二楚。
王守义笑着问:“今日幸遇故人,秦大人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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