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君

　　离开御书房后，李胤径直去了书库。

　　踏入那满是书卷气息的空间，一眼便瞧见罗三瑥静静伫立在书架前，眼神放空，似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之中。

　　李胤嘴角微微上扬，蹑手蹑脚地朝她靠近，待走到她身后，猛地高声唤道：“罗瑥？”

　　罗三瑥身躯微微一颤，迅速转过头来。

　　待看清来人是李胤，原本清冷的面容上缓缓绽放出一抹温柔笑意，轻声唤道：“殿下。”

　　李胤神色如常，并未将御书房内那番惊心动魄的交谈告知罗三瑥，只是关切问道：“你在思索何事？我进来时，脚步声这般明显，你竟毫无察觉，可是有心事？”

　　罗三瑥并未直接回应，而是目光真挚地看向李胤，提议道：“殿下，我们一同出去走走吧！”

　　李胤没有丝毫犹豫，轻轻颔首应允。

　　二人并肩踏上那蜿蜒漫长的石子路，四周静谧无声，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行至一处，罗三瑥停下脚步，侧身面向李胤，声音轻柔却又满含深情：“殿下，您可知道，我近来何时最为幸福？”

　　李胤闻言，不禁微微侧身，专注地等待她的答案。

　　罗三瑥目光灼灼，直视李胤双眼，郑重说道：“便是殿下唤我‘罗瑥’之时，那一刻，我满心皆是幸福之感。”

　　李胤心中一动，沉默片刻，缓缓伸出双臂，将罗三瑥轻轻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我亦有同感，每当唤你之名，便觉你与我无比亲近，仿若世间万物皆无法将我们分离。”

　　罗三瑥将头靠在李胤胸前，声音极轻，仿若喃喃自语：“所以，这般便已足够，我不敢再有过多奢望，不会贪心了。”

　　李胤却抱紧了她，坚定道：“可我还想更贪心一些，爱上一个人，想要更多，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罗三瑥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而是轻轻挣开李胤怀抱，向前走了两步，边走边说：“我既已是殿下之人，殿下之意，我自当遵从。”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几分忧虑，“只是，我实在不愿因我之故，让殿下置身险境。即便日后不能以女子身份常伴殿下身侧，我对殿下的爱慕之心，也绝不会有半分改变。”

　　李胤心中一紧，连忙拉住她，试图打断：“什么都别说了！”

　　罗三瑥却像是下定了决心，自顾自地接着说：“所以，还请殿下莫要再拒绝国婚了。殿下，为了您的前程，为了这江山社稷……”

　　李胤提高音量，带着一丝急切与无奈：“我叫你不要再说了....”

　　刹那间，周遭气氛仿若凝固，两人之间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罗三瑥在前，脚步略显沉重地缓缓前行；

　　李胤在后，望着她的背影，满心苦涩。

　　——

　　翌日晨光穿檐，李胤携着一身郑重登门，茶烟袅袅中，他向茶山先生直言所求，寻一个法子，让罗瑥以女儿身留在自己身侧。

　　话音未落，茶山先生却抬眸反问，眉宇间带着几分探究：“殿下为何对她如此上心？她不过是宫中一介小小内官。”

　　“她入王宫本是偶然，”李胤垂眸，语气里藏着几分追忆的温软，“我倾心于她时，尚不知她原是女儿身。”

　　茶山先生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沉吟许久，低声喃喃：“身份悬隔如天堑，命运又偏作捉弄……殿下此前，不是曾拜托过我，为您扫清所有障碍么？”

　　李胤缓缓颔首，目光坚定。

　　可茶山先生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只是，罗瑥心中所倚之人，并非殿下。”

　　李胤骤然抬眸，眼底满是疑惑。

　　“若有一日，你与罗瑥身陷两难，需做抉择，”茶山先生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问道，“殿下会弃她而去吗？”

　　“我不会。”李胤几乎没有迟疑，声音掷地有声。

　　茶山先生望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决绝，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手拂去衣上微尘：“今日，便将罗瑥带来吧。”

　　罗三瑥随李胤踏出王宫时，心头满是迷茫。李胤只说“带你见一个你想见的人”，却不肯透露姓名，她攥着衣角，一路都在暗自揣测，终究摸不透究竟是谁。

　　行至半途，李胤忽然开口，打破了一路的寂静：“罗瑥，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卖花灯的孩子么？”

　　罗三瑥一怔，随即点头，眼底泛起几分暖意：“记得，那孩子得知殿下为她洗清冤屈时，笑起来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到现在都没忘。”

　　“她曾问过我，”李胤望着前方，声音轻缓，却带着沉甸甸的期许，“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王朝。”

　　“那殿下想要的，是怎样的王朝？”罗三瑥好奇追问，脚步也慢了几分。

　　“我希望这世上，孩子能安心做孩子，不必早尝疾苦；女子能自在为女子，无需藏起锋芒，”李胤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每个人都能安稳度日，不必再惧战乱纷扰……所以，你能一直陪着我吗？”

　　罗三瑥心头一热，望着他眼中的恳切，轻声却坚定地承诺：“殿下若需我，我便一直陪着您。”

　　李胤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碎发：“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什么愿望？”罗三瑥茫然追问。

　　“我的愿望，就是让你的愿望得偿。”李胤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低声道，“我找到你娘了。”

　　罗三瑥浑身一僵，顺着李胤的目光缓缓转身。

　　不远处的槐树下，那道身影熟悉得让她心口发颤，青布衣裙，鬓边别着一朵素色绒花，正是她寻了多年的母亲。

　　她几乎是踉跄着奔过去，扑进那道温暖的怀抱，泪水瞬间浸湿了衣襟。

　　秀兰紧紧回抱住她，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罗瑥——娘是不是来晚了？让你孤零零等了这么多年。”

　　待两人情绪稍平，秀兰抬手抚上罗三瑥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眼角眉梢，心疼得红了眼眶：“这些年，你定是受了不少苦吧？”

　　“没有，”罗三瑥摇了摇头，伸手拭去母亲的眼泪，笑着安慰，“苦日子早忘了。我从前总怕再也见不到娘，可现在我们不是重逢了么？”

　　秀兰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她的手追问：“对了，你怎么会进宫当内官？若不是茶山先生说在王宫里见了你，我到现在还……”

　　罗三瑥顺势搂住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软糯：“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我慢慢讲给娘听。不过我在宫里遇着不少好人，日子过得安稳，殿下待我更是好。”

　　秀兰脸上的笑容微滞，转瞬又掩去了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不远处与茶山先生说话的李胤，轻声问道：“殿下？你说的，便是站在你身边的那位太子殿下？”

　　罗三瑥用力点头，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欢喜，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李胤的身影，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后来听秀兰说起，当年母女失散后，她辗转流离，多亏了茶山先生收留，这些年更是承蒙照料，才得以安稳度日。

　　李胤与茶山先生立在一旁，望着不远处母女相谈的模样，轻声道：“先生先前的话，虽让我心有好奇，亦有担忧，但还是多谢先生，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茶山先生目光落在秀兰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慨叹：“命运这东西，从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想遇见就能遇见的。”

　　李胤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几分调侃：“先生这话，我倒也想原封不动地还给您。”显然，他仍未放弃劝茶山先生入朝为官的念头。

　　日头渐斜，到了该回宫的时候。罗三瑥拉着母亲的手，依依不舍，眼眶又红了几分。李胤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末了对秀兰承诺：“我会尽快办好正式的通行令，日后会常带罗瑥来看您。”

　　秀兰勉强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屈膝行礼：“多谢……殿下。”

　　“娘，您别担心，我一得空就来看您，”罗三瑥又叮嘱了几句，转头看向茶山先生，语气带着几分俏皮，“爷爷，我把娘托付给您了，还有，您可别再喝那么多酒啦！”

　　茶山先生闻言，故作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怎的叫起爷爷了？我瞧着，年纪也没那么大吧？”

　　马车缓缓驶动，卷起一路烟尘。

　　茶山先生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对身旁的秀兰轻声道：“如今，就只差罗瑥的选择了。”

　　秀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紧蹙起，语气里满是担忧：“你知道的，这根本不是能选的事。她出现在王宫里，还偏偏待在太子身边，这简直荒唐，本就不该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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