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反赌司女官

　　见洛轻舟如此说，沈墨仍不死心：“那是办不了吗？”

　　“能办。”洛轻舟眉头一松，“就当看在你救了我家弟弟的面上，再难办也给你办了。”

　　沈墨看出他的为难：“要不我再问问别人，不必勉强。”

　　洛轻舟嘿了一声：“这么说就见外了，你了解我的，我洛轻舟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之理？”

　　沈墨盯着他瞧了一会，见他表情认真，知道这事妥了，露齿一笑；“好兄弟！走，喝酒！”

　　他一把勾住洛轻舟的脖子，把后者绊得一个趔趄。

　　洛轻舟反搭上沈墨的肩膀，笑道：“那今个儿我不客气了，要点最贵的酒，到时候你别叫啊。”

　　沈墨阔气道：“随你点。”

　　两人勾肩搭背，朝着酒楼的方向的走去。

　　……这一晚洛轻舟喝得醉眼迷蒙，沈墨也没好到哪里去。

　　洛轻舟迟钝地掀起眼皮，摇晃地将酒杯抬起，酒液在灯影下晃出缤纷的色彩。

　　他透过迷幻的光影，看向面前同样举杯的老友，酒杯“当”的相触那刻，殊不知他白天的海口一夸，让他后面接连焦头烂额了好几日。

　　…

　　第二日下午。

　　一双清瘦的手从宽袍伸出，推开了门。

　　这是间书房，雕花木书架摆着古籍，黄梨桌台铺陈着笔墨纸砚，每件摆设古雅简朴，透露着书香气息。

　　林芷身着男装，跨门而入。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间房唯一不足的，便是房内光线不太好，窗外有一棵茂密的槐树，将屋外的阳光遮去了大半，只留些许光斑漏了进来。

　　“林恩监。”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崔大人吩咐，让您先习字，他公务繁忙，晚些再来。”

　　林芷见房内空空，问道：“那其他人呢?”

　　昨日，她分明听见不只她一人要接受崔纮的“密训”。

　　“其他监生不在此处，另有安排。”宫女道，“若恩监没有旁的需求，奴婢先退下了。”

　　林芷心下虽觉有些奇怪，但也没往深处想，宫女退下关上门后，房间里的光线更暗了。

　　迫不得已她将油灯点上，房间顷刻亮了起来。

　　今日的她本是不想来的，毕竟这位崔大人的名声摆在那里，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她觉得自己既然来国子监，就尽量上好每一堂课，有困难直面就是了，临阵脱逃不是她的作风。

　　林芷定了定神，提着油灯来到书桌前，发现桌上除了先前看见的笔墨纸砚，还摆着一张《千字文》节选的字帖。

　　上面的字笔力遒健，矫若游龙，实为上品，林芷明了，此应为崔纮让她临摹的字体，于是她即刻研磨取笔，找了张空白的宣纸，细细照着字帖上的字模仿着画起来。

　　第一遍照猫画虎，只大概学了个形状；第二遍则有些读懂规律，隐隐约约能触碰到其神，但也只是粗浅一看；第三遍更加熟练了，起笔凝重，结笔轻疾，有了点几分相似，但相比字帖上的字来说，还是少了些味道。

　　就在林芷要练上这第四遍的时候，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林芷本以为是崔纮来了，忙将笔墨放下，垂首敛衽准备行礼，却听外面传来宫女的声音。

　　“林恩监习字辛苦，奴婢为恩监奉上点心。”

　　林芷松口气，道：“进来吧。”

　　她看着宫女进来，将一盘白色糕点放在书桌上，在宫女将要退去的时候，林芷喊住她：“崔先生有说何时来吗？”

　　“若有大人消息，奴婢会第一时间告知恩监。”宫女回答道。

　　林芷点点头，便让她退下了。崔纮是什么人物，就算今日不来也很正常，反正现在无事，她就在这练练字有何妨。

　　林芷回到书桌边，视线正好扫见桌角的糕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她伸手想要去拿，在指间将要触碰到点心的那刻，突然又将手指收了回去。

　　——若是崔先生一会进来瞧见，她没在练字而在吃东西，岂不是会说她字练不好就想着吃，训她练字不专心。

　　而且也说不定，对方故意设计这一环节，专门来考验她。

　　林芷再次吞咽了下口水，恋恋不舍看了眼糕点，最后她决绝地撇开视线，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习字中去。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真是好狠的一招。

　　笔尖划过纸页，划出一道道墨色的印记，不知多久过去，忽然那笔杆在空中一歪，原本近乎写满字的纸页瞬间留下一道浓重的黑色。

　　林芷的脑袋从满桌的纸页中探出来，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她缓慢地活动了下酸涩的肩膀和手腕，感觉浑身酸痛不已。

　　透过迷蒙的视线，她看向窗外，惊觉不知何时天幕已暗，而时间也来到了夜晚。

　　指间泛起凉意，林芷刚站起身活动，就听腹部传来一声叫唤。

　　她视线再次落向那盘一动未动的糕点。

　　“咚咚——”门外忽响起敲门声。

　　不知为何，她心里没来由升腾一种不安的感觉。

　　林芷冲门外喊道：“进来吧。”

　　不出她所料，进来的仍然是先前那位宫女，只不过这一次，她手里提的是一食盒。

　　“崔大人知晓恩监还在等候，特意命奴婢为您带了宫里的晚膳，您请用。”

　　宫女正要靠近，林芷眉心一跳：“等等。”

　　宫女停步抬头：“请问林恩监有何吩咐？”

　　“崔先生有说何时来？”

　　“未曾。”

　　“告诉崔先生，我家中有急事，不便等他了，等明日国子监上堂，我再请教先生书法之道。”

　　“这……”

　　林芷看着面露犹豫的宫女，继续道：“经过这一下午的习字，我已从中感悟许多，如今天色已暗，崔先生公务如此忙碌，学生实在不忍叨扰，我也是为先生考虑……”

　　宫女抬眼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好吧，那我先去回禀大人，林恩监先在房内稍等片刻。”

　　不等林芷拒绝，宫女几步上前，将食盒放在先前那盘点心旁边，然后脚步匆匆，退出了房间。

　　房间内回归平静，一丝食物的香气从食盒处飘出，丝丝缕缕钻进了林芷的鼻腔。

　　被香味引诱，她踱至书桌旁，盯着宫女带进来的两样食物看。

　　糕点放得久了，早已经冷却，她上前摸了摸食盒，是温的。

　　她决定打开那食盒看看，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但是手指刚触上盒盖，她动作又停住了。

　　她脑海里想起了前世，她看的一些影视作品，说是有的机关只要一打开盖子，就有毒针从中射出来，杀人于无形。

　　想到这林芷浑身汗毛竖起，手触电一样地收了回来。

　　心头的不安越来越盛，若一开始只是觉得待在此屋有些不自在，这已经是非常深切的怀疑了。

　　——单独一人的房间，始终不见人影的先生，只负责传话的宫女，适时出现的食物。

　　林芷在房间徘徊了几圈，蓦地，她似有预感地抬起头。

　　她的视线聚焦在大门上。

　　下一秒，她疾步接近大门，抬手将手掌贴近那扇门，心口一阵乱跳。

　　她试着推了一下，没推动。

　　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静止了。

　　她不死心又推了一下，门还是纹丝不动。

　　什么意思？

　　林芷的瞳孔不断颤动，她的脑海飞速闪过许多疑问，最终落定在一张表面看起来貌似和善的中年人的脸上。

　　这个崔纮……究竟是什么人？

　　林芷努力平复着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告知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同时她搜遍自己整个记忆，包括原主的，也没有发现有哪里得罪过这个崔大人的地方。

　　同时她又安慰自己，或许是宫女离开时不小心把门锁了呢？

　　林芷开始检查窗户，但结果却令她更加不安，房间的窗户也锁了。

　　夜风吹动窗棂，泄出丝丝寒意，林芷退回书桌旁，灯影飘飘摇摇，在那满墙的书架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

　　她的手边是一下午习字的字帖，堆了满满一桌，灯盏里的油不多，火光也渐渐微弱下去。

　　林芷用手去捉笔，那细长的笔杆同样在身后的书架留下影子。

　　屋外情况不明，她也不敢硬闯出去，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习字了。

　　碍于有心事，起初落笔，字身有些轻微的歪扭，待到心情慢慢平复，进入心流，字也逐渐端正起来。

　　半个时辰过后。

　　屋外再次传来敲门声。

　　林芷持笔的手一顿，强忍住将笔丢出破门而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进来。”

　　宫女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不过她没进屋，而是远远在屋外道：“林恩监，崔大人到了。”

　　林芷指节收拢，攥紧笔杆。

　　但很快，她将手中的毛笔放开，起身敛衽，前往门边默立。

　　她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的那一端。

　　门开了。

　　入眼是金色袍纹和坐蟒补子，与前些日子林芷见圣上的御袍相肖，但减一爪，脚踏镶绣口毡靴，顿觉无限威势朝自己逼来。

　　林芷恭敬道：“学生见过崔先生。”

　　“林恩监。”崔纮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听闻你从下午便习字至今，我来校验下你的成果。”

　　林芷道：“崔先生位高权重，学生不过一介素衣，实在惶恐。”

　　“你是圣上亲点的恩监，能得到圣上青眼，必是我大梁未来的栋梁，你我二人有何不同？不必自轻菲薄。”

　　这崔大人真会说话。林芷轻咽口水，道：“学生愚笨，书法底子不太好，怕精进缓慢，浪费先生的时间。”

　　“技无大小，贵在能精，这人能有一项所精之处，便就难得可贵。”崔纮从那满桌的纸堆择出勉强看得过眼的一张，眯起眼道，“林恩监这字……”

　　林芷方才被崔纮说道安下来的心又提起来：“还望先生指点。”

　　崔纮指腹压过她的字：“就拿这驻笔来讲，驻笔，不可顿，不可蹲，而行笔又疾不得，住不得，迟涩审顾则为驻。”①

　　“此为书法基础之法，但看林恩监这字，显然没能够到这点。”

　　就差直接挑明说她基础差了。

　　林芷的脸颊升起潮热，挺直了脊背继续听。

　　崔纮接着道：“但从行字来看，还算稳健，可见你的手很稳，习字很有天赋，若能勤加练习，必然有所进益。”

　　林芷：“学生受教。”

　　“靠近些来。”崔纮将目光投向她，“本先生手把手带你写几个字。”

　　林芷一愣，犹豫：“这……”怎么说她是女子，对方是男子，如今她虽然身着男装，但如此亲密接触，一来是生理会感不适，二来也是怕会被对方发现女子身份。

　　崔纮试探问：“林恩监？”

　　林芷眨眼回神，硬着头皮道：“先生对不住，学生从小就有个毛病，不能与人亲密接触，否则会身体不适，还望先生谅解。”

　　崔纮：“如此啊……”

　　林芷一怔，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好像看见这个表面和颜悦色的崔大人，那一刻眼神好像黯了黯。

　　而后她又细看了下，好像和先前没什么变化。

　　崔纮后退一步，让出一个位置：“那林恩监上前自己写，而我在旁指点，如何？”

　　“乐而为之。”

　　林芷上前，一手撩起宽袍，一手开始提笔蘸润墨汁。

　　边濡墨她边在想，这堂堂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正二品大官，这样耗时间陪她一个白衣练字，想想就荒谬。

　　哪怕说看中她的恩监身份，想要提前进行政治布局拉拢，为何不等她任职批文下来？怎么想也站不住脚。

　　火光不断跳跃，在书架上映出两个近乎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不知什么时候，崔纮的距离与她近了些，林芷侧了下视线，发现那蟒袍边缘的几乎触碰到了她一侧的袖袍。

　　林芷心头一骇，明明对方从进来到此刻并未对她做什么，甚至可以称得上礼貌，但这不打招呼的举动，让她感觉到了冒犯和……威压。

　　“林恩监愣着做什么，写吧。”

　　崔纮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比先前要沉，让那威压感更重。

　　林芷极力控制住内心的乱跳，开始写字。

　　她笔尖落下，刚写完一横，她的视线变暗。

　　——灯灭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