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

　　莫言坐了回去，伸手拿杯子，握了个空，又重重放回去，靠沙发吐了口气，“你没长眼？”
　　蒋舟鼻腔冷笑，长腿一动，也绕过沙发坐下，“怎么，不是打骚扰电话那会儿了？”
　　“你不投诉我了？”
　　“你知道啊。”
　　休息区这会儿到处是空位，他不想挨着他，但也不想主动让开，“别坐我旁边儿。”
　　蒋舟干脆胳膊一伸，搭在了沙发边，“我还以为，是你先闻着味儿追来的呢。”

　　“你”往下一重，他感到了与那天迥然不同的敌意，斜他一眼。
　　他知道了？
　　蒋舟唇角一勾，眼皮子挑人，游刃有余地在等他跳脚。

　　他低下眼，不，他不是不许他说，还到处给他擦屁股吗？
　　别这么敏感，这顶多是在装b，是赢家那种“我还没出手呢你就倒下了”的举重若轻。
　　要克服贪欲和自私，大过节的，他没有他想的那么孤单，还是有人陪他。

　　他绕开了锋芒，回避了挑衅，只是无法压下落败的颓丧，淡淡地有些酸，“你对他够好的，大过节的，就带他来这种地方。”

　　蒋舟干脆笑出了声，“别他妈装得跟情圣似的，你当他小丫头？”
　　“你也别跟我装b，他心情不好身体不行，你真对他好，就带他干点儿积极向上的事儿。”
　　“他为什么身体不行心情不好？”蒋舟立刻问。
　　他一滞。
　　“叶行，你他妈够混的——”
　　他依旧笑着，声却沉了，“我还以为你长进了，但你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光想着你自己，你比以前还不如，你是个惊人的煞笔。”

　　浑身皮都一紧。是真的，他真的告诉他了。
　　他怎么又忘了，他总是什么都和他说。
　　当年他就为了这个半道杀出来的人生他的气，时隔多年，他还敢用比当年更恶劣的方式挤走人家，而这次真的变了，是他来帮他出头了。

　　他又有种不合时宜的、领地被侵犯、尊严被摩擦的感觉，黎苏有资格扇他几下，他也可以捅他几刀，姓蒋的算什么东西？
　　……不，要克制自己的贪欲。他还是应该为他高兴。
　　他像个神经一样看了他片刻，再次别开眼。

　　“……我要知道什么，”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他逼着自己开口，“你当时要告诉我什么？”
　　“你不配知道。”
　　“……”他又逼着自己问，“你俩……是已经在一起了？”
　　蒋舟眉头皱起，“关你什么事儿，轮得你混账？”
　　那就是没有，他自认为合理地推断，随后更觉得他面目可憎，“那你还敢那么对他？”
　　蒋舟猝不及防地一怔，气焰灭了一瞬。

　　“你比我好到哪儿去？”现在轮到他了，“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有什么事你让他来。”
　　“让他来？让你继续耍混？”
　　蒋舟不再掩饰鄙视，“别拿老子跟你比，要不是他让我别管，你看轮不轮得到我？叶行，我看不起你，你变得跟姓袁的一路货了。”
　　他是挺混的，一身皮紧完迅速就硬了，“你想怎么，收拾我？”
　　“我收拾不了你？”
　　他一笑，“哦，忘了你有个书记爹，那你怎么不把弄死你弟那几个一块——”

　　“怎么样不错吧！”包间口，瞿老板拍拍小男生的肩膀，“大眼睛，瘦高个儿，小细腰，又年轻，才19呢！”

　　李岩围着人绕了两圈。确实是个细长个儿，眼睛水灵，皮肤紧致，就是怎么看怎么怪——
　　鹿皮装束着细腰长腿，头顶又顶了两只鹿角；站不好好站，抱着手夹着腿，有点儿“娘”。
　　他挺直男地审视完，嫌弃，“骚了。”

　　“……骚了？”瞿老板和小男生都埋怨他一眼，瞿然纳闷，“你说的小粉红不就这样儿？”
　　小男生也不乐意，夹着嗓子：“这会儿嫌我骚，待会儿你就知道好了，哼！”

　　“……你哼毛啊，”李岩不吃这套，“穿这么紧干嘛，一个飞机场。”
　　“……哼！”
　　“这你就不懂了，”瞿老板帮人说话，“人家有人家的标准，再说，你不还特意交代找个大点儿的嘛，这标准很不容易啊。”
　　李岩眼一低，扑哧扑哧笑了起来。
　　瞿然：“笑毛啊，我说莫律装清高呢，这癖好瞒得怪紧的，口味儿也怪独特的，我这儿没，还上李东生那儿借的呢。”
　　“注意说话，不叫癖好，是让他一次性看清楚，”李岩摸着下巴，“这还是不行，装也给老子装纯点儿，别夹腿，别淫.笑，换身校服去。”
　　“……”

　　瞿老板不好说这口味很过时，使了个眼色，“那客人提出需求了，美美你带可可换身衣服去。”
　　美美是个很得宠的服务生，放古代就是瞿老板贴身丫鬟，乖巧地点了点头。
　　“可可”很有怨气，“不识货！”
　　“角色play嘛，”瞿老板安抚，“不缺钱，大帅哥，超级猛男，保证值！”
　　“……那好吧，可不能骗我啊～”

　　这时李岩看了眼手机，“艹不行，来不及了……”
　　将就下吧，他边打电话边开门，“你先跟着我，说不定一看更有——”
　　门一开，他站直了。一瞬间大变脸，“你他妈来干嘛？”

　　几人跟着堵门边儿，瞿老板恍惚一看，哟，这白衬衣，这小细腰，是挺纯……他目光又在他脸上定住，“纪博士？怎么上这儿了？蒋公……”
　　李岩没等他说话，伸手一推，“让开。”
　　他还是没忍住，这下劲儿挺大。
　　纪凡给他搡退半步，又走前半步，那口气也像是要找茬，“你让他去干什么？”
　　“关你屁事，你他妈谁啊？滚！”

　　李岩这人亲疏相当分明，对亲的没脸没皮，对疏的极尽装b，露出一副二世祖屌.样。
　　纪凡看来也非常厌恶他这做派，忍着说：“李岩，你别老出馊主意。”

　　他洗了把脸，灯光下脸上水光微微，像没擦干的泪，细看眼里却烧着火，李岩积了半天的火也“噌”地冒出，“你他妈还管老子头上了？我警告你赶紧滚，别逼老子揍你！”
　　“……有话好说，和为贵，”瞿老板两边儿都认识，看这俩明显也认识，“怎么还急眼了呢，要不进屋坐坐？”
　　“谁他妈跟他坐，”李岩把可可又一搡，“你先领过去。”
　　“……”
　　纪凡没把他那威胁放眼里，只像块不那么结实的门板堵着路，“你到底是为他好还是害他？他都说了不要，你还把他往火坑推。”

　　“卧槽！”李岩怎么也没想到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谁害他？谁把他往火坑推？你再说一遍！”
　　“就是你。”
　　“我艹，”他哆嗦着指头，“你，你有脸！真有脸！你个瘟神，老子看你爹妈没了不跟你计较，给你脸了！”
　　纪凡冷冷看他发羊癫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给脸，现在说的是他的事。”
　　“行，行，他的事儿，老子跟你掰扯他的事儿——”李岩自己气笑了，“他的事儿不是你害的？”
　　“你少……”

　　“是不是你？”他又发挥了他那惊人的肺活量，“当初是不是你给人带火坑？！你现在知道火坑了，当初干嘛要带呢？知道他玩儿不起，一开始就别跟人玩儿不行？他对不起你，你揍他一顿不成吗？你不，甩甩手就跑了！十几年，十几年啊大哥！你演电视啊！？你俩认识比我还早吧？你他妈怎么想的？不知道你越这样他越惦记？就这他还说对不起你呢！你呢？你知不知道他怎么过的？跟个煞笔一样，J城学校都他妈翻遍了！说你他妈成绩好，肯定考J城！老子来找他玩儿还得陪着翻！！煞笔！穷成那b样死要面子，跟老子开口借钱还是去你转那b学校！非要去问，这下好，没你这人儿！——你牛b，你连这都骗他，你是不是人呐！！！好，又说喜欢女人，天天他妈说喜欢女人，等喜欢了女人就行，说了也不去！！要不是莫姨生了病，还不知道神经到哪年呢！好不容易青春期过完了，正常了，越来越正常了，日子好起来了，我艹啊，你他妈这时候蹿出来了！你他妈的！又把人弄得二次发育当死gay了！诶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说，你不要说吗，你说啊！你跟他是不是有仇啊！你是不是就见不得他好……”

　　纪凡忽然打断他，“莫姨生什么病？”
　　“……关你屁事！！！！”
　　李岩一通输出换来他不痛不痒的一声，狠狠喘了两口气，“我他妈有病跟你废话这么多，闪。”
　　纪凡依旧不闪，“我的事用不着跟你交代，既然你也知道他越来越好了，你为什么还出这些馊主意？”

　　“卧槽！！你不馊主意，你上！你他妈先让他艹一回！”李岩又一蹦三丈高，“都他妈要艹我了！”
　　瞿老板：“……”
　　纪凡：“……”
　　他克制着说，“你不煽风点火，他女朋友怎么会误会你俩？你少跟他待一块儿拉拉扯扯的。”
　　“你，你他妈，你他妈再说一遍？！”李岩眼睛都气红了，“你个瘟神惹出来的，你还赖我头上！老子都被你们变死gay了！！”
　　“我？”纪凡不信，“他答应我不说……”
　　“你他妈还装！难怪他说你该得戛纳影帝！”
　　“……”
　　李岩手指头掰得咯咯吧吧响，“孕妇老子打不得，这是你他妈自己送上门儿来的，找个鸭子你都要管！！欺人太甚你！！老子非得打……老瞿你别拦着我！”

　　“不行不行，”瞿老板架着他不放，“我这儿做生意的，都认识，多大岁数了还动手呢，再说……”
　　他附耳说了两句，李岩一听更炸了，“什么？！姓蒋的也来了？！艹，你怕他老子可不……”

　　忽然一对敞胸露怀、步伐悠然如入贤者时间的客人路过，齐齐停下，矮个儿的哑着声，“哇塞，还有续集～～”

　　旁边高个壮男看了纪凡，又看了眼鹿角小男生，目光转回纪凡，“是我的菜。”
　　“……”瞿老板说，“两位先……”
　　“菜你麻痹，”被架住的李岩咆哮，“看个几把，滚！”

　　“我就是喜欢看几把啊，”矮个儿冲纪凡抛了个媚眼，“帅哥你声儿真性感，光听都爽到不行，嗯～～你那个宝是直的吗？你都长这样了，干嘛想不开喜欢直男啊，想搞跟我们一起……”
　　壮男一笑，“爽到飞起。”
　　“滚。”
　　“诶，不是这声儿！”矮个儿眨了眨眼，又飞速把人上下扫视了一遍。
　　“他是宝。”壮男沉了声。

　　纪、李脸色都像是想打人，瞿老板脑补了一本十分狗血的剧情，无奈实在快架不住李岩了，吃力地说：“……纪博士你要不先走？刚蒋大少还找你，估计去休息区了！”
　　一个李岩够他受的了，他可不想再招来两个。
　　但纪凡还是杵着没动。
　　他的愤怒还是被分解了，脸上掠过痛苦和无奈，“李岩，你别发疯，这没用，你冷静下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
　　“咚——”

　　“哇喔——”休息区传来一阵唯恐天下不乱的叫声。

　　卧槽，我都三十了还他妈跟人打架。莫言无语地想。
　　卧槽，我都三十多了还他妈跟人打架。蒋舟更无语地想。

　　还他妈是同一个人——二人异心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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