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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面包车与警车隔着几道弯,车上坡时,石岩看见闪烁的警车逼近了,车一走下坡路,她就看不见警车也听不见声音,她缩着手脚,车里和车外一样的冷和潮。
绕来绕去的山路晃得她头晕脑胀,几只低飞的大鸟掠过车顶,朝着雨刮器直愣愣地飞来,贺雨行轻踩刹车,惯性的作用下石岩往前冲,肠胃里面翻江倒海。
她捂住嘴强忍,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雨刮器。
面包车继续往山上走,忽然遇上拦路的关卡口,夜班值岗的保安拿着对讲机,指着面包车气冲冲地说道:“什么车?车里有多少人?为什么半夜上山?”
他还问了什么,贺雨行没太听清,他丝毫不减速,照着关卡口一路横冲直撞,不管保安放不放行,也不管横亘路前的路障收没收起,他直接轧过去。
保安吓得一个闪避,从车头闪到公路两边的安全范围内,淋湿的对讲机不断传来:“拦住那辆车,千万不能上山,快拦住那辆车……”
保安愁眉苦脸地看着车子叮铃咣当往山上去,拖着尾腔道:“我拦不住呐!”
面包车的破旧程度远超贺雨行所想,就那一下车头撞瘪进去,碾过减震带,车身叮叮咣咣,后排的座早已经脱离固定,左右晃荡,一辆车只有骨架维系着,四个车轱辘撒开了跑。
石岩胃里翻滚,不停地吞唾液压住食物从胃里倒流出来的冲动,她抓紧车把,车窗撞碎了,风雨灌进来,激得她一瞬间清醒不少,冷汗混着冷的雨水,从额头流进眼睛里。
她缩成一团,脸色如纸,那么能忍的人在此刻也无法强装镇定,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她有多痛苦,要是车再继续开下去,人要比车先报废。
贺雨行问她怎么样,石岩紧抿着嘴。对她来讲,说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承受。
贺雨行也好不到哪去,大雨浇得他睁不开眼,他几乎是凭意志和直觉在分辨路况和方向,这种情况下他除了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别无他法。
风雨慢慢变小,不用雨刮器也能看清路况,警车远远地甩在身后,有气无力地走着,与跌跌撞撞的面包车速度匹敌的,是迎面下山的一辆救护车,从风雨里窜出,什么阻碍都不放在眼里,一路狂飙。
贺雨行擦一把脸,别停救护车。
车身迅速摆动,震得石岩五脏六腑要冲出体外,她靠本能抓住安全带,副驾湿透了,安全带拧出水,成股往石岩身上流。
司机一个急刹,救护车轻微晃两下,稳当当地停在路中间,他骂骂咧咧地探出头,对破面包车喊:“车里有病人,耽误了你负得起责吗?”
贺雨行从车里捞出石岩,铿锵有力道:“我这里也有病人。”他的语气如此强硬,仿佛恶意别停车的人根本不是他,咄咄逼人的也不是他。
不由分说地,他抱着石岩钻进救护车,将潮湿的冷空气带进暖洋洋的车里,用命令的口吻对驾驶室的司机和医护道:“继续往下开,通过下面那道关卡口我就走。”
说着,他意味不明地盯着氧气罐看,灌身贴着标识:易燃易爆物品,远离明火。
医生瞬间明白他什么意思,忙对司机道:“按他说的做,往下开。”
回到原来那道关卡口,保安打老远看见一辆闪灯的救护车,那车匀速行驶,没有一点减速停车的意思,他拿喇叭喊:“按上级指示,所有上下山的车辆都要检查!”
司机缓缓停车。
保安默默记下车牌号,讪笑道:“上级命令嘛,我也是没办法,一般救护车默认是不管的,现在不行了,车里总共几个人?”
“五个。”
“哪五个?”保安拿着小本,一脸认真地写着什么。
司机掰着指头,按惯例数道:“一个司机,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一个病人和一个家属。”
保安望向紧闭的后门和黑贴膜的窗户,狐疑地瞄了几眼,问道:“方不方便打开看看,我拍个照也好向上级交差——”
司机拉响救护车的警报声,尖锐的鸣笛声划破长空。
无论保安再深入问什么,司机只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鸣笛声持续着,车灯闪烁,将保安的脸照得红一块蓝一块,他为难道:“不让看,这我没法放你们走,等我打个电话问问领导,麻烦再稍等一会。”
司机拍方向盘,怒冲冲道:“人命关天的事,这是说等就能等的?!哪个领导都没有不放行的道理,你把路障撤走我们先过去,之后你爱找谁找谁去,病人吊着一口气等着救命,你看着办吧。”
这话一出,保安脸更难看了。
他担什么也担不起命啊,抬头三尺有神明,沾上人命的事他可不敢干,于是一声不吭地搬走路障,遥看救护车呼啸而过。而打了三四个领导的电话,迟迟无人应答。
救护车顺利下山,贺雨行眼看着一连串的警车沿山直上,在高处冒出小小的头,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山间再也看不见警车……
他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瘫坐在没人用的担架上,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涣散,那十根抓方向盘的手指,他现在才发现不会动了,仍旧保持紧握的姿态,硬挺挺地杵着,弯不下去。
他梗着脖子,腰酸背也痛,体内的血液仿佛注入干瘪的冷气,只要稍微一动,关节和肌肉就咯吱地响,衣服全湿透了,拧出来的水顺着担架的边缘往下流。
他歇了十几分钟,体能恢复许多。
石岩也是如此,只要恶劣因素不再继续施压,她就好得快。
下山之后的路都是一马平川的直行道,没有数不过来的漂移大转弯,也不会突然提速急刹,她精力恢复不少,风雨来得轰轰隆隆,停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待她望向窗外时,天轻飘飘的,那么黑,那么亮,仿佛悬浮在澄澈的海平面上,一点也不像凌晨的天。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救护车里还有另一伙人,受伤的病人侧着坐,小腿缠着简易的骨折固定器,石岩看清病人的脸迟迟没说话,不是别人,正是陈青岚的母亲,她刚才全程不敢吭声,现在才痛得哼哼两句,吕鹏程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再忍忍。
自从在山林走散以后,吕鹏程开车一走了之,当晚就回到家,谁知道半夜接到陈青岚母亲的求救电话,她和陈青岚父亲失散了,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躲着狼群走,没想到一头栽进沟里,摔断脚了走不出去,手机里存的电话号码不多,电量告急,孤苦无依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吕鹏程。
救护车平稳开着,车里不大的地方,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吭声。
吕鹏程存着些心思,贺雨行无声无息地坐在担架边上,那眼神能把人开膛破肚,就像林子里那群狼一样,随时能冲上来咬他一口,这个关头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救护车忽然停了。
司机下车和人交谈着什么,最后妥协道:“桥让雨冲塌了,暂时过不去,等半小时看看再说。”
返程的路除了这条主干道,绕远路要多走一个小时,还是那种没人管没人修的泥路,经过一场暴风雨的冲刷,情况不见得比这里好多少。
病人的情况医生已经检查过,胳膊上几处皮外伤,脚踝骨折,其他的生命体征一切平稳,在路上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他说道:“那就等等。”
对面停一辆抢险救灾的工程车,抓紧一切时间抢修窄桥,橙色衣服的工人拖着雨靴,在不知道是泥滩还是河滩里奔走,一个人拿着图纸,指挥工人挪开工程车,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救护车不能开窗户,无论外面天气怎么样,车里永远都是闷的,散发出一种怪异的味道:混合了血、消毒水、皮革塑料,还有烙在空气里的体味和口水味。
车一停,所有人都跑出来,贪婪地吸着雨后潮湿的空气,行动不便的陈母不顾医生的阻拦,一拐一拐地从车里跳下来。
工程车的白炽灯刺眼地亮着,将地上的泥水和散乱的雨靴照得发光。
刚开始石岩还盼着换一身热烘烘的衣服,她的衣服永远能拧出来水,而如今她已经习惯了,能自动忽视那种不适和寒冷,不受影响地该干什么干什么。
她坐在河滩边的大石头上,脚边是贺雨行捡来的一堆泥石头,她用衣服蹭干净后投向河里,扑通一声,水平面溅起一个炸开的水花。
接二连三的扑通,水面涌动,炸水花的动静取代夜里的寂静。
贺雨行消失了一阵子,等他再出现时,手里提一件崭新的荧光棉马甲,背面着印着救援标语,他问石岩道:“要不要?”
石岩瞄一眼工程车,“从里面顺的?”
“我放了钱的,不叫顺。”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从前往后捋一把头发,裤腿渗水,就像永远关不紧的水龙头一样,贺雨行习以为常地拧了几圈,眉头皱也不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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