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长安

　　谷青青的尸骨被重新收殓下葬，埋在城外的一处秀林中。
　　华风和华言沉默地看着站在碑前的老人。
　　他们已经得知真相，知道眼前这人便是他们的外祖父，迟来了多年的相认，让双方都有些胆怯。

　　谷易千心中愧疚，见到华言那张酷似谷青青的脸，更是难受得抹泪。

　　“祖父。”
　　华言拉着华风的手，轻轻唤了他一声。
　　华风也跟着唤了一声。

　　谷易千喜得落泪，连忙应声，“诶！祖父在！”
　　他颤抖着手将两人拥入怀中，哽咽不已。

　　允微退得三步远，静静看着他们团圆的一幕。
　　心中却忍不住在想，如果有一日她能和亲生父亲相遇，是不是也能这般相认，这般喜悦。
　　他会不会也给她一个充满温情的怀抱。

　　入夏时节，林中的光影斑驳，允微注意到余光的影子变动着，顿时冷着声音看了过去。
　　“出来。”

　　这一声也惊醒了谷易千和华风华言。
　　他们惊疑的看向允微。

　　允微眸光看向林中一处，垂落在身侧的手已不自觉多了两根银针。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开繁茂的枝叶，露出了真容。
　　他含笑地看着允微，一身白衣儒雅温润，腰间是磨得光滑的长笛。

　　允微戒备的目光顿时变得惊喜，“师父！”

　　方苍眼中满是笑意，轻轻颔首，“阿微。”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允微就猛地扑了上来，抱了个满怀。
　　他拍了拍允微的后背，轻咳一声，“幸好你师父我功力深厚，要不然早就被你扑倒在地了。”

　　允微松开他，轻哼一声，“师父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她嘴上那么说，目光却在方苍身上打量起来，“师父，你不是会耽搁些时日吗？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了，有没有受伤？”

　　“你还不知道你师父的本事？”方苍毫不客气地敲中她的额头，“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允微捂着额头，眼中一抹郁闷，每次师父都乘她不注意动手。
　　方苍的问题三言两语回答不清，她便扯着师父与谷易千介绍了一番。

　　华风华言好奇地盯着方苍的脸，果然和允微描述得一模一样。
　　之前允微动过心思将两人扔给方苍养着，便不遗余力地夸着方苍，长相好，脾气好，还有本事，跟着他不愁吃不愁喝。

　　听闻允微介绍方苍是她的师父，谷易千便想到了那套九转还阳针，心中倾佩，于是仔细打量了方苍一番，见他一身白衣，腰间长笛的装扮，有些讶异。
　　他拘谨地作揖，说起了允微教给他的那套针法。

　　谁料方苍只是笑了笑，温声道：“阿微既然将针法教给谷大夫，必是相信您，谷大夫若有不懂的，自可问我。”
　　这话与允微的话不谋而合，谷易千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赞叹。
　　他料想师徒许久未见，二人应是有话要说，便牵着华风华言道了句告辞。

　　但与允微相处多日，华风和华言时不时回头望着她，眼中不舍。
　　允微笑眯眯地给他俩挥手，“等我有空了，就带好吃的去看你们。”
　　兄妹俩期待地眨了眨眼，这才安安心心跟着外祖父回家。

　　林间只剩他们师徒二人，允微便将整件事情的一五一十讲了个清楚。
　　当然，她十分自觉，想将兄妹俩交给师父养这件小事就不用说出来了。

　　得知来龙去脉，方苍也轻叹了一句造化弄人。
　　命运便是如此，半点不由人。

　　两人慢慢下山，方苍见允微欢快的步子，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他问：“给你炼的药可有按时吃？下山的这段时日可有异常？”

　　允微的身形一顿。
　　药她倒是按时按点的吃，但是异常嘛……
　　那可多了去了。

　　不过那些事已经过去，不必再让师父知晓。
　　她点了点头，神色如常，“当然啦，我可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是吗？”方苍没有错过她方才的一丝迟疑，“那让为师看看，现下如何了。”

　　允微下意识将手背起来，“不用了师父，我真的有好好吃药。”

　　“脉。”
　　方苍就这么看着她。

　　拗不过师父，允微眼底浮现一丝挣扎，偷偷抬眸看了一眼他，缓缓把手伸了出来。

　　方苍的手一如既往的暖和，可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冷。
　　允微体内的气息和经脉比他离开前差了不知道多少倍，期间定然有过生死关头，她竟然还说没事？

　　方苍头一次冷了脸，抓紧了她的手腕，“你的内力呢？”

　　允微老老实实垂首，“被人暗算了，中了一线香。”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当初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都忘了吗？”方苍用力捏住她的脉，度了些内力给她，“你发作一次，情况就要差一次，那些药只能治标，没办法根治，你老实告诉我，这些时日发生了些什么。”
　　随着她发作的次数越多，他炼制出来的药便会越来越不管用，直到最后药石无医。

　　体内充斥着柔和的内力，允微不敢面对方苍的目光，低着头乖乖道，“师父，我真的有好好注意，这两次发作都是意外，就像我和师父你说的，有人对我下了一线香，我才中招的……”

　　没听见方苍的应答，允微心里有些没底，继续道：“不过师父你放心，背后之人我已经抓到了，她不会再有机会对我下手了。”
　　“只不过，”说到这里，她眉目间仍旧有些疑惑，“她是南越之人，师父，她还说认识我的亲生父母。”

　　方苍输送内力的手一顿，顺着她的话道：“南越之人？”

　　允微颔首，将俞飞梅说的那些话简单复述了一遍，“师父，你说她会不会是骗我的？她想对付我，所以扯出这些谎话骗我。”

　　方苍蹙紧了眉头，见允微神色没有异常，垂眸道：“不无这个可能，但若如你所说，她在你出生时便盯上了你，或许……是真的认识你亲生父母。”

　　允微抿了抿唇，又听他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

　　她道：“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南越公主，俞飞梅。”

　　方苍没有继续问下去，为她探了脉，确认无误后便放开了她的手腕。

　　允微平白得了些内力，身姿轻盈起来，一会儿伴在方苍左侧，一会儿又绕到他右边，整个人叽叽喳喳地将这些时日在京城里发生的事情道了个彻底。
　　说到最后，她有些口干，正好山脚下有茶水铺子，她便拉着师父来了一壶清茶。

　　“师父，”允微一口气喝了两杯茶，苦恼道，“你说，我该不会是南越人吧？”
　　方苍看向她，“你接受不了自己是南越人吗？”

　　允微顿了顿，继而道：“不是接受不了，就是……之前从来没想过。”
　　她从来没有去过南越，对那里也不熟悉，现在告诉她，她的父母可能是南越人，她有些忐忑。

　　“不管你是不是南越人，你都是我的徒弟，”方苍轻声道，“如果你不愿意面对，那就随为师走遍四海，如何？”

　　允微眉眼弯弯，“我就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了，等我找到亲生父亲之后，了解了始末，我就跟着师父，师父去哪，我就去哪。”
　　方苍喝了一口清茶，淡淡的苦味蔓延在舌尖，“恐怕那一日，你就不愿意和师父走了。”

　　“怎么会！”允微连忙保证，“师父对我这么好，养我这么大，我不会抛下师父的！”
　　她垂下眼帘，低声道，“师父，你也知道，我就是想为什么，为什么爹娘会不要我，如今我知道了生父生母并非苏相和贺婉，心中竟然是庆幸的。”
　　她没办法接受自己的生母想要杀了自己，贺婉不是她的母亲，这对她而言无异于一个好消息。
　　只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她的父亲是如何认识苏烨霖，并且还能将她托付给苏烨霖的。

　　方苍见她情绪起伏有些大，搁下茶盏，“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到那一日，你或许就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说的是。”
　　允微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再去纠结这些，转而向师父说起京中的热闹。

　　这两日被众人所熟知的便是大皇子一事，便是他闭门不出，被皇帝软禁，也阻拦不了百姓对他的事迹口口相传。

　　“阿微，”方苍忽的出声叫停了允微，“有人在盯着你。”
　　他才入京不久，还不至于立刻就被人盯上。

　　允微自然也察觉到了，不过……
　　她瞥了一眼街角的人，对着方苍笑了笑，“师父，不必担心，他们不是敌人。”

　　那是萧烁派来的人。
　　想到这，允微这才惊觉，她好像还没和师父说起自己和萧烁的事。

　　她压下心中的哀嚎，偷看了一眼师父，见他眉目间并没有放松之色，一阵无奈。

　　“是谁的人？”
　　方苍问。

　　允微老实道：“凌王。”

　　“萧烁？”方苍毫不顾忌地直呼姓名，他眉头微蹙，“他怎么还盯着你？”

　　先前允微只说了自己和萧烁的避无可避的那几件事，其中的一些小纠葛被她省略了。
　　方苍还以为，是萧烁对允微还有疑心，故而时时刻刻盯着她。
　　“需要为师解决吗？”

　　“不用了师父，”允微拉住他，“他不是敌人，而且还救了我呢。”

　　方苍听她这语气，转而看向她，“你喜欢他？”

　　允微登时想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可很快反应过来，现在师父就盯着她呢。
　　她有些心虚，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他对我有……非分之想！”

　　方苍看了她片刻，眸色极淡，“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看不出来。”
　　方才他问起时，允微的眼神便足以证明一切。

　　允微不敢吭声了。

　　“不带我去见见他？”方苍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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